第47章
2024-10-03 20:50:21
作者: 王松
二泉這一陣越來越忙,但總覺著心裡好像少了什麼事。晚上把豬場收拾利落了,回到河邊的土屋時,總忍不住朝河面上看一眼。早晨起來,一出門,也先朝河面上看。這個夏天雨水多,梅姑河的水也大,河面很寬闊。不遠處的渡口已經快淹沒了。
其實二泉的心裡明白,一切都很正常,並沒少什麼事。唯一少的,就是「二侉子」已經有些日子不來了。「二侉子」不來,二泉也就沒理由再去河那邊的養豬場。直到幾天前,二泉去鎮裡見那個楊編輯和作家,才又看見金桐。當時當著別人,他當然不能盯住金桐仔細看,但還是發現,金桐好像瘦了,臉色也不太好。不過精氣神還那樣,看著精力很充沛。
二泉不得不佩服茂根。茂根這幾年,好像也沒太交往過女孩兒,可對這種事卻看得很準,也透,簡直一眼能看到骨頭裡。那次他一說,二泉才突然明白了,敢情從一開始辦這養豬場,金桐雖然表面跟自己處處為難,可後來一步一步的,如果沒有她,這豬場還真辦不起來。二泉一想明白,就心裡感覺一熱。這種熱的感覺,過去還從沒有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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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二泉對這種事確實沒認真想過。當然也不是不想想,無論男人還是女人,到了一定的時候自然都會想,就是腦子不想身上也會想。二泉沒想,是顧不上。當初在廣東打工時,只是想找一個伴兒。其實說起來,男人或女人找對象,也就是找個伴兒。但伴兒和伴兒不一樣。有的伴兒就是個「伴兒」,剛到一塊兒時,有男女的那股勁吸著,還甜甜蜜蜜,甚至如膠似漆,日子一長,習以為常,也就那麼回事了。這種伴兒再怎麼說,也只能是「身外之物」。還有一種伴兒,則是「心裡之物」,這心裡之物也才真正是心愛之物。身外之物當然好找,只要碰上一個,是個異性,看著順眼,說話也不討厭,這個伴兒就算搭上了。但心裡之物就是另一回事了,可遇不可求,很多人找一輩子,或許到死也沒找到。所以,二泉曾在一本書上看過這樣一句話,如果真碰上了,肯定就是上千年的緣分,一定別輕易錯過。
現在回想,在廣東時,那個叫小勤的湖南女孩兒就是個伴兒,且是「身外之物」的伴兒,就像走夜路,想找個人一塊兒走,也能說說話,至於這人是誰好像並不重要,有誰算誰。所以後來聽茂根說,她最終還是找了個老鄉,兩人一塊兒回老家開店去了,心裡不僅沒有失落感,還覺得有幾分欣慰。畢竟一起同行了兩年,她好,總比她不好要好。
二泉覺得,自己出外這幾年,也經了一些事,對所有的事都能看開了。
這個下午,張少山打來電話,說自己正在鎮裡開會,一會兒回來,有事要商量。二泉聽出張少山在電話里的聲音發悶,氣也喘得挺粗,似乎很興奮。
於是問了一句,啥事?
張少山說,回去再說吧。
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二泉知道張少山的脾氣,越是遇到事,心裡越存不住。但一直等到晚上,張少山也沒露面。二泉忙完豬場的事已經又是半夜,見張少山還沒來,就關了豬場的燈出來了。正往河邊走著,電話響了。掏出手機一看,咯噔站住了。來電話的是金桐。金桐極少主動打電話。二泉想不出,她在這時來電話會有什麼事。電話又響了幾聲,他想了想,才接通了。
先喘了一口氣,然後說,你好,還沒休息嗎。
金桐在電話里的聲音有些疲憊,跟平時好像是兩個人,她說,你也沒休息?
二泉說,剛完事。
金桐沉了一下,說,我沒事。
二泉聽見了,她好像在電話里笑了一下。愣了愣,不知接下來該說什麼。電話里,能聽到金桐喘氣的聲音。過了一會兒,她又說,今年的雨水太勤了,蛤蟆也多。
二泉更摸不著頭腦了,不知她怎麼又說起蛤蟆。於是哦了一聲。
金桐說,這蛤蟆的叫聲也大了,怪吵人的。
二泉想說,是有蛤蟆,可聽著叫聲不大啊。
但再想,又覺著這話好像不挨著。
金桐的聲音忽然正常了,說,今天鎮裡開會了,後面可能要更忙了。
二泉說,我聽說了,下午少山村長也去開會了。
金桐說,你抓緊休息吧,再見。
說完,不等二泉再說話,就把電話掛了。
二泉拿著電話,愣半天還沒回過神來,想不出金桐怎麼會沒頭沒腦地打來這麼個電話。
剛回到河邊,手機又響了。二泉趕緊掏出來一看,這次是張少山。張少山說,我從鎮裡散了會已經挺晚了,這會兒剛到家,明天吧,一早去找你。
二泉剛要說話,張少山已經把電話掛了。
二泉這一夜沒睡踏實,總覺著電話響。一機靈醒了,抓過手機看看,沒有電話。一大早起來,先去豬場忙了一氣,然後才回來刷牙洗臉,給自己準備早飯。
正吃著,張少山來了。
張少山知道二泉每天的三頓飯總湊合,如果是早晨過來,就給他帶點吃的來。這時把兩張發麵餅扔到灶台上,又拿出一個快餐盒,裡面是切成絲兒的芥菜疙瘩,還淋了點醋。二泉一看,拿過發麵餅,抓了點芥菜絲兒夾上,一邊吃著問,昨天,鎮裡開會了?
張少山說,是啊,要跟你說的就是這事。
說完又看看他,你是咋知道的?
二泉本來想說,昨晚聽金桐說的,但話到嘴邊又改口說,不是你說的嗎。
張少山問,我啥時候說的?
二泉說,昨天,你在電話里說的。
張少山想了想,哦了一聲。
張少山昨天在鎮裡開了一下午的會,又是各村的村主任聯席會,但這次主題明確,內容也突出,叫「脫貧工作推進會」。馬鎮長在會上說,從現在起,是咱們全鎮向徹底脫貧、全面脫貧發起總攻的時候了,所以說是推進會,其實也是一次動員會,誓師會。會上,先是各村的村主任把自己村的情況和進展大致說一下。馬鎮長特意把西金旺和東金旺安排在最後,等別的村都說完了,才說,今年上半年,特別是入夏以來,東金旺的工作最突出,不光自己的村裡有了很大變化,還協助鎮政府在西金旺成功地舉辦了第二屆「幸福拱門文化節」,現在咱這個文化節的影響已經造出去了,成了一個品牌,連徐副縣長都說,以後縣裡再搞農副產品交易會,也要借鑑咱這文化節的經驗,這一切,都跟東金旺的努力付出分不開。這時,坐在旁邊的金永年有點兒不愛聽了。第二屆「幸福拱門文化節」再怎麼說也是在西金旺這邊搞的,整個活動也都是西金旺張羅的,光前期籌備,就把全村上上下下忙得人仰馬翻,他張少山不過是為開幕式組一下台,搞了幾個節目,可現在,怎麼功勞就都成了他的?
這麼想著,心裡不服氣,臉上也就帶出來。
馬鎮長已看出來了,但還是接著說,東金旺在發展產業方面也搞得很好,就讓少山主任具體跟大伙兒說說。這時,張少山的心裡挺痛快。當初開春時的那場聯席會上,東金旺還排在全鎮最後,自己也灰頭土臉,這次一方面是自己的努力,另一方面也是村里人也爭氣,關鍵是馬鎮長也終於說了公道話,這才總算讓自己在全鎮村主任的面前直直腰了。但心裡這麼想,話還是說得很低調,只把東金旺養殖業和種植業的大致情況,專業戶占比以及產業規模大致說了一下,接著又把村里貧困戶脫貧的情況,尤其以金福林為例,著重說了一下。最後又特意說,向家集的村主任向有樹和張伍村的村主任張大成,在鵪鶉養殖和槿麻種植方面都給了我們村很大幫扶,如果沒有大伙兒支持,東金旺村也成不了現在這樣。
張少山故意沒提金永年。
在這件事上,張少山的心裡自有一本帳。二泉的養豬場確實是在河這邊西金旺的幫助下才建起來的。但給予幫助的不是西金旺村委會,而是西金旺的「順心養豬場」。雖然都是西金旺,但這是兩回事,況且自己當初為了向金永年求助,讓他去跟金桐說句話,又請他吃飯又向他賠禮,結果還是碰了軟釘子,所以這時,也就沒必要再提金永年。但金永年本來就覺得馬鎮長剛才的話不舒服,一聽張少山也這麼說,心裡就更來氣了。這時張伍村的張大成說,別人幫助都只是外因,關鍵還是內生動力,這一大段時間,少山主任帶著他的一村人還真是幹得不含糊。向家集的向有樹也說,是啊,現在東金旺真有點兒後來居上的意思了!
金永年就笑著接過話說,關鍵是搭順風車啊!
張大成問,這話怎麼講?
金永年說,就說我西金旺吧,眼下養豬已經養得輕車熟路,有句話叫照貓畫虎,就是再笨的人,不會照貓畫虎,就是照著葫蘆畫個瓢,揪著我這邊的豬尾巴也起來了。
張少山一聽這話就不幹了。但他這時不干,跟過去也不一樣了,人都是如此,一自信說話也就有了底氣,一有底氣,反倒不急不慌了。他把臉扭向金永年,不緊不慢地說,你要這麼說,咱今天就得說道說道了,不是吵架,也不為捯後帳,這麼說了,讓大家聽聽也是個經驗,以後好借鑑。金永年一聽張少山這麼說話,就像他那天在台上說相聲,不光不疾不緩,還抑揚頓挫,分出高矮音兒來,一時摸不清他這是怎麼個話頭兒。張少山說,如果你說我東金旺是揪著你西金旺的豬尾巴起來的,那你倒說說,我揪的是你哪一根豬尾巴,咱先說下,金桐的「順心養豬場」可跟你西金旺村委會沒一點兒關係,人家那是合作社,沒你的股份。
張少山這一說,金永年的臉立刻漲紅了。
張少山又說,再說我這邊,我只說兩點,第一,倒是你西金旺的養豬戶,眼下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都用我東金旺飼料廠的飼料,我這邊的飼料不光配方科學,價錢也比別處便宜,更關鍵的是,如果資金不湊手,還可以賒帳,光這一項,就能解決你那邊多大問題?
馬鎮長一聽說,還有這事?
張少山說,你可以問問永年主任,讓他自己說。
馬鎮長說,要這麼說,咱梅姑鎮的這盤大棋,可真要下活了!
張少山盯著金永年,又說,我這說的這只是第一點,還有第二點,就從這第二屆的文化節之後,你西金旺家家大門上都不貼門神財神了,貼的是啥?
向有樹好奇地問,貼的啥?
張少山說,大家可以去看看,貼的都是第二屆「幸福拱門文化節」的吉祥物兒。
會上的人一聽都笑了。
張少山說,你村的人為啥都爭著貼這個,還不是圖個吉利,可你別忘了,這吉祥物兒是我東金旺村的人設計的,我沒向你們村的人主張著作權,就已經是發揚風格了!
金永年一看張少山真急了,這才往回圓著說,就是句玩笑話,何必當真呢。
馬鎮長一聽金永年這麼說了,也就對張少山說,既然是開玩笑,就算了吧。
就在這時,吳書記說了一句話。吳書記早就來了,但一直坐在後面聽,會上的人也就都沒注意。這時,吳書記說,你們西金旺和東金旺,可不要小看這個地理位置。
張少山和金永年聽了,都回過頭看著吳書記。
吳書記這才起身過來,又說,你們兩村隔河相對,也有獨特的優勢。
張少山問,您指的,是啥優勢?
吳書記說,可以互補,也可以互相借鑑經驗。
也就是吳書記的這句話,讓張少山的臉袋轟地一響,好像又捅開一個大洞。
這時,張少山對二泉說,他昨天在會上,就是聽了吳書記的這句話,才忍不住給二泉打了個電話。二泉這半天一直聽張少山說,可還是沒聽明白,他究竟要跟自己說什麼。
張少山說,這麼說吧,我突然想到一件事,金桐那邊的經驗,你就可以借鑑啊。
二泉說,您具體說。
張少山說,我原來就了解過,金桐的「順心養豬場」是以兩種形式吸納入股,一是資金,二是勞力,也就是說,在她豬場上班的人,可以用工資入股。
二泉一聽,立刻明白了。
現在「金泉養豬場」只是吸納了村里一些農戶的資金入股,卻沒想到第二步。所以豬場一直到現在,雖然規模一直擴大,卻還是二泉一個人在苦苦支撐著。張少山說,你為啥一直不敢僱人,就是擔心加大開支,怕擔負不起工錢,對不對?可如果讓工人用自己的工錢入股,這問題也就解決了,況且工人的工錢以後也可以再生錢,這是兩得利的事啊!
二泉連連點頭說,是,是。
張少山興奮地說,這本來是金桐那邊豬場現成的辦法,可這以前,咱怎麼就沒想到,昨天聽吳書記一說,我這腦洞一下就開了,對啊,現成的經驗,咱幹嗎不用呢?
這時,張少山想的還不只是二泉的「金泉養豬場」,如果茂根的「金旺潭飼料廠」也採用這種以工資入股的方式,在用工方面也就可以放開手腳了,只要用工量增大,產量也就可以進一步提高,同時還能提供更多的就業機會。再進一步想,村里養鵪鶉和種槿麻的專業戶再發展一下,一旦時機成熟,也都可以走這條路。張少山還記得,小時候聽村裡的老人說過,當年在梅姑河上跑船兒的人有個說法,雖然船小好掉頭,可太小也禁不住風浪,所以還得儘量把船做大,尤其要從海口出去的船,能做多大就做多大,真有個閃失才能扛得住。
張少山感慨地說,眼下要想儘快發展,光靠單打獨鬥是不行了,得打群架。說著,又看一眼二泉,有句文詞兒怎麼說來著,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以後還真得跟金桐多學學,別看她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兒家,能幹到今天,必有她過人之處。
二泉低著頭,沒說話。
張少山忽然想起一個事,掏出手機,給茂根打過去。茂根顯然正在車間裡,電話的背景有機器的聲音。張少山告訴茂根,一會兒要去天津,問茂根是不是跟著一塊兒去。
茂根一聽問,今天回不回來。
張少山說,看情況,完事早就回,晚就住一晚,明天上午肯定回。
茂根說,等一下,我一會兒給您回話。
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二泉問,茂根也要去天津?
張少山說,他早說了,我再去,叫著他,他好像去天津也有事。
這時,茂根的電話又打過來,說,他也去。
張少山說,他還要先去鎮裡的文化站辦點事,在鎮裡跟茂根會合。
然後又跟二泉打了個招呼,就匆匆地從土屋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