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這些日子，張二迷糊很忙，但心情也很好。

  張二迷糊的忙眼別人忙還不太一樣，別人忙，也許與錢有關，但也許與錢無關。張二迷糊不是，不忙是不忙，一忙，就肯定是錢的事。張二迷糊做夢也沒想到，這次辦完這個第二屆文化節，突然一下就忙起來了。先是河那邊的金喜。張二迷糊認識金喜，知道他是西金旺村委會的會計，但平時並沒多少來往。一天上午，金喜過河來找張二迷湖，先把他的畫兒誇了一番，說他的門神和財神畫得如何好，如何遠近聞名，現在鎮裡已把他的畫兒命名為「梅姑彩畫」，而且上游已宣傳到天津，下游宣傳到唐山。張二迷糊讓金喜誇得有些摸不著頭腦，但心裡明白，他這大熱的天兒過河來這邊，肯定不會只為夸自己，應該還有別的事。

  於是說，我忙，有啥事，你就說吧。

  但立刻又說，要是為那人的事，別找我，他的事我不管，也從來不問。

  

  金喜不知張二迷糊說的「那人」，是指誰。

  張少山的麻臉女人正在旁邊綁笤帚，一聽，輕輕咳了一聲，又指了指張少山晾在院裡的一雙膠鞋。金喜這才明白了，立刻笑著說，不是少山主任的事，跟他沒關係。

  張二迷糊又看一眼金喜，不是就行，說吧。

  金喜就從懷裡掏出一張花紙。這是一張文化節上的宣傳紙，上面印著吉祥物。金喜拿到張二迷糊的眼前說，我這兒有個這東西，你看，能不能給畫出來。

  張二迷糊伸頭看看，噗地樂了，說，你成心吧，這咋不能畫。

  金喜立刻問，能畫得一模一樣？

  張二迷糊又抬頭看一眼金旺，你咋了？當然一模一樣！

  金喜連連點頭，嘖嘖地說，要不說呢，高手就是高手。

  張二迷糊哼一聲，這東西，本來就是我畫的！

  金喜一聽，兩眼立刻瞪起來，這是，你畫的？

  張二迷糊斜愣他一眼，咋，你不信？

  金喜沒再說話。

  這個吉祥物是張二迷糊琢磨出來的，也是他畫的，這事兒，張少山從一開始就沒對任何人說。他不說，也是有自己的想法。張二迷糊畢竟是自己老丈人，如果讓鎮裡領導知道，他張少山跟這設計者之間的關係，萬一不行，哪怕是不太滿意，人家就不好表態了，況且還有個金永年，他那嘴是要拆的衙門，更沒把門兒的，到時候還指不定說出什麼來。所以，張少山想，乾脆不說，反正也沒打算要設計費，行就行，不行就算，大不了再想別的轍就是了。可沒想到，一拿到鎮裡，大家看了上下一致滿意。馬鎮長還特意問，這是找哪兒設計的，肯定是個高手，給人家多少設計費合適。張少山一聽，就更不能說出是自己的老丈人了，否則這設計費還別說多少，要不要都不合適，於是乾脆也就一直沒說。但這回，張少山也學聰明了，對外沒說，回來之後，卻先給張二迷糊下了毛毛雨，不過沒說真正原因，只說，如果說出這吉祥物是自己老丈人設計的，萬一有人提出不同意見，就沒法兒替他說話了。

  張二迷糊當初只是隨手一畫，一聽張少山這樣說，也就沒當回事。

  金喜來時，本想讓張二迷糊給畫兩張，這時一聽，敢情這吉祥物兒就是他設計的，立刻改口了，說要五張。張二迷糊倒挺高興，既然讓自己畫，當然多畫多掙錢。說好兩天後來取，就讓金喜先回去了。在家裡忙了兩天，就把這五張都畫出來。當初為文化節設計時，因為要得急，畫得也就有些倉促。這回沒人催了，踏踏實實地畫，效果也就更好，不光顏色鮮艷，筆道兒也更沉穩。兩天後金喜來取，一看更高興了，一張嘴，還讓他再畫五張。這時張二迷糊才有點回過味兒來了。金喜只有一個家，一個家也就一個院子，一個院子最多只有兩扇大門，他上次要五張，已經有點兒奇怪，這回又要五張，弄這麼多回去，他往哪兒貼？是不是想轉手再給別人？張二迷糊這些年畫彩畫兒，在價錢上從不跟人爭競，但也不傻，而且最討厭別人拿自己當傻子。這時一聽就說，手裡沒這麼多紙了，顏料也不夠，如果還要，得過幾天，等有人去縣裡辦事，順便帶些紙和顏料回來。金喜一聽也就回去了。但沒過兩天，河那邊又有人過來，也想要張二迷糊畫的吉祥物。這下張二迷糊更多心了，繞著彎兒一問，果然，金喜上次買了自己五張彩畫兒回去，真轉手賣了四張，價錢也比自己多出一倍。張二迷糊一聽氣壞了，金喜來找自己買彩畫兒，貴賤都沒關係，畢竟是自己畫的東西，白給他兩張都行，可他不該拿了自己的東西去賺錢，賺錢也沒關係，只要跟自己明說，賺了也就賺了，反正是賺到人兜里了，又沒賺到狗的兜里，誰賺了自己都高興。但他在自己跟前紅口白牙地說，是自己用，回去卻轉手又賣別人，這就是騙人了。再退一步說，騙了也就騙了，可他還拿自己當傻子，已經騙了一回，這回又來騙，這就有點兒說不過去了。這一下，張二迷糊也就不客氣了，甭管河那邊的誰再來，要自己的彩畫兒可以，但價錢就上去了，還不是一般的上去，既然你金喜加一倍，我乾脆就加兩倍，理由也很充分，這跟過去的門神和財神不是一回事，其中還有設計費，用鎮文化站老周的話說，這裡有智慧財產權的問題。人就是這樣，都有一種奇怪「股市心理」，說白了也就是「買漲不買跌」。張二迷糊這一漲價，反而買的人更多了。於是張二迷糊就又開始限量，每人只賣兩張，理由也很充分，每家最多只有兩扇大門，再多買，就有倒賣的嫌疑了，況且這東西是一筆一筆畫的，太多，也畫不出來。

  張少山一見老仗人這裡火了，當然也高興。他能掙錢還只是一方面，關鍵是一掙了錢，心氣兒也就順了。他的心氣兒一順，在家不鬧了，自己的日子也就能消停一點兒了。

  張少山這個早晨去天津之前，先來鎮裡的文化站找老周，還是想跟他商量老丈人張二迷糊的事。這時，張少山又有了一個新想法，只是還沒跟張二迷糊商量。前一段時間，本來天津的那家文化公司一直對張二迷糊的「梅沽彩畫」有興趣，只是因為讓張二迷糊重新設計一個有時尚元素的新財神，張二迷糊始終沒設計出來，這事才放下了。現在，這吉祥物就是一個現成的新形象，而且完全符合這文化公司的要求，只要稍加改動就行。張少山就想跟老周商量，自己跟張二迷糊的關係，當然不好以村委會主任的身份出面，能不能還從鎮文化站的角度，跟這家公司再聯繫一下，如果他們對這個形象感興趣，是不是還有合作的可能。

  張少山來到文化站，把這想法跟老周一說，老周就笑了。老周說，其實這次文化節之後，他也一直在想這事。前一段一直為這個新方案發愁，總想不出點子，現在這個吉祥物就挺合適，稍加改動就是個財神的新形象，只是這一陣一直忙「非遺」的事，還沒顧上跟張二迷糊說。但老周又說，現在既然已經有了新方案，也就不用著急了，俗話說，有女不愁嫁，東方不亮西方亮，既然這家公司後來一直沒消息了，咱也就沒必要再主動去找他們。

  張少山問，你的意思呢？

  老周說，我的意思，先讓你老丈人把這新方案落實了，畫出來，咱再說下一步。

  張少山一聽，覺著老周說得也有道理，於是說，行，那就這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