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2024-10-03 20:49:07 作者: 王松

  張二迷糊終於決定,又要發飆了。

  按說已是70多歲的人,到了這個年紀已經懂得退讓,遇事不再較真兒,能忍就忍,就是遇上再過不去的事,也不會沾火兒就著。張二迷糊這些日子也確實已經一退再退,一忍再忍。可這一次,已經實在忍無可忍,也退無可退了。不過這回發飆之前,還是先在心裡尋思了一下。張二迷糊畢竟是個有分寸的人,知道無論什麼事,得分得出里外面兒。自己這次跟張少山的矛盾,鎮文化站的老周從一開始就很清楚。老周是鎮裡的人,他的辦公室就在政府大院,整天跟鎮長在一塊兒,如果自己真跟張少山鬧起來,再把這事兒鬧大了,老周肯定能知道。他一知道,也許鎮裡的領導就知道了。張二迷糊倒不怕鎮裡領導知道,但還得顧及張少山。當然也不是顧及張少山,張少山畢竟是自己女兒的男人,他真混得灰頭土臉了,自己女兒的日子也就不好過了。女兒的日子不好過,直接導致的結果就是自己的日子也不會好過。所以,張二迷糊明白,就是衝著自己女兒,也不能輕易跟張少山鬧。

  但這回,張二迷糊覺得,不鬧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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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鬧也不是胡鬧,凡事得講個理。這次,本來鎮文化站的老周已經給天津那家文化公司搭上了橋,只要張少山以村主任的身份再使一把勁,哪怕把給村里別人使的勁拿出一半,這事兒也早就成了。可好好兒的一個事,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生讓他給拖黃了。好吧,黃了也就黃了,這些年沒跟外面的哪家公司合作,他張二迷糊畫的門神和財神也照樣有人買,掙不了大錢,小錢總能掙。可這一次,張少山急火火地要去縣城辦事。他去縣城當然不會跟自己說,這事還是聽女兒說的。他既然不主動說,張二迷糊也就不主動問,只讓女兒給他帶話兒,讓他這次去縣城,給自己買點兒硃砂回來。這算個大事兒嗎?當然不算。辦這點事兒費事嗎?應該也不費事。縣城的中藥店就在大街上,門口路過時,一扭屁股就進去買了,耽誤不了幾分鐘。可張少山從縣城回來,張二迷糊等了幾天,他卻一直住在村委會,始終沒回來。好吧,不回來也就不回來,張二迷糊讓女兒去村委會找他,把讓他買的硃砂取回來。可他怎麼說?他竟然忘了!村裡的事,別人放個屁他都記得很清,自己讓他買硃砂,是急等用,這麼大的事,他竟然給忘了!這回張二迷糊沒說任何話。其實人到這時,不說話,反倒比說話事更大。

  張二迷糊想,這回不鬧是不鬧,要鬧,就給他鬧個大的。

  張二迷糊這次決定鬧,還有另一個目的。這時已聽說了,先是二泉辦養豬場,張少山去鎮裡給跑來貸款,後來又是茂根辦廠,張少山也給跑了貸款。據金毛兒說,村里還有幾家養鵪鶉的專業戶,張二迷糊也正給辦貸款。如果自己也能貸點兒款,買紙買顏料也就不用再這樣一點一點的零揪兒了,一次買他一批,在家裡踏踏實實地慢慢兒畫,就是一時賣不出去,反正壓的也不是自己的錢。張二迷糊還有個想法,前些日子張三寶來村里看他,曾說,張少山去找過他,讓他幫著在老戲裡找個合適的人物,看能不能改成財神的樣子。張三寶說,其實跟天津這家文化公司合作得成合作不成倒無所謂,本事在咱自己身上,不賣東家賣西家,就算這次合作不成,能不能在縣城找個小門臉兒,索性自己賣。當時張三寶也就是隨口這麼一說,張二迷糊卻記在心裡了。這些日子,越想這事越覺著靠譜兒。如果真能在縣城租個小門臉兒,就不光是畫門神和財神了。張二迷糊當年還跟他爹學了一手絕活兒,能畫字畫兒。這個所謂的「字畫兒」,也就是把「福」或「囍」之類的吉祥字,用花鳥畫出來,看著是一幅畫兒,可再細看,又是字,這樣也就更增添了喜慶色彩。只是這些年,畫門神和財神還賣得不太順暢,這字畫兒也就一直擱下了。如果真能在縣城的街上租個門臉兒,就可以把這字畫兒也拾起來。但租門臉兒,就得先有錢,張少山如果能給貸點兒款,這事也就成了。不過張二迷糊知道,倘直接說,張少山肯定一撥楞腦袋,又說不行。讓他給自己家的人辦點事,比殺了他都難。這小子一向吃硬不吃軟,看來只能再跟他大鬧一次了。

  這回,買硃砂這事也就正好是個由頭。

  張二迷糊為這次的事提前細細地謀劃了一下,甚至連自己怎麼說,張少山會怎麼說,然後自己再怎麼說,最後怎麼做,都一步一步設想好了。然後,就等著張少山回來。可這些天,張少山在村里從早到晚地忙,一直沒回來。張二迷糊倒也沉得住氣,你就是再忙,總得有回家換件衣裳的時候,不怕你小子不露面。果然,這天傍晚,張少山終於回來了。

  張二迷糊一見,就先在中間灶屋的鍋台上坐下了。

  張少山在院子裡朝灶屋一看,心裡就有數了,鍋台不是坐人的地方,老丈人這麼坐,應該是又拉開了要跟自己大吵的架式。張少山也知道,前些天去縣城辦事,一忙就忘了買硃砂,這事兒自己做得確實欠妥,心裡還一直想著,再有人去縣城,給帶點兒回來。這時先回自己屋裡換了件褂子,就來灶屋吃飯,想著村里那邊還有人等著,吃完了趕緊走。

  果然,張二迷糊眯起兩個小眼睛看看他,說,你到底還是回來了。

  這時已能聽出來,話茬兒明顯不對。

  張少山說,這些日子村里出了不少事,實在分不開身。

  張二迷糊沒理他的茬兒,說,這幾天,我一直等你回來。

  張少山一邊吃著飯,嗯了一聲。

  張二迷糊說,倆事兒。

  張少山說,您說。

  張二迷糊聲音平穩地說,一是硃砂,我急等用,你明兒一早就趕緊去縣城給我買。

  張少山明白了,他這是在成心難為自己,說白了就是故意找事兒,眼下自己忙得屁股都冒煙了,哪有時間去縣城給他買硃砂?但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只是問,另一個事兒呢。

  張二迷糊說,另一個事,我要在縣城租個門臉兒,你去鎮裡,給我貸點兒款。

  張少山一聽,這事更離譜兒了,就笑了一下說,這貸款,不是誰說貸就能貸的。

  張二迷糊說,我知道不是誰都能貸,可你貸不一樣。

  張少山問,咋不一樣?

  張二迷糊說,你給別人也貸了。

  張少山說,那得符合條件。

  張二迷糊問,我哪點兒不符合條件?

  張少山只好耐下心來說,這貸款的事,政策性很強,國家是有嚴格規定的。

  張二迷糊把小眼睛眯起來,盯著張少山,你的意思,就是不想管我這事唄?

  張少山仍然耐著心說,不是不想管,這事兒,真不是您想的這麼簡單。

  張二迷糊說,乾脆說吧,這個事兒,你辦,還是不辦?

  張少山剛要說話,張二迷糊一揮手,別的甭提了,你只說,辦,還是不辦?

  這一下就把張少山逼到牆角了,稍稍沉了一下,臉憋得通紅。

  張二迷糊又叮問了一句,你辦,還是不辦?

  張少山只好說,好吧,那我就照直說吧,這事兒,不能辦,就是真辦也,他說到這兒,本來下面想說的是,就是真辦,肯定也辦不下來。可還沒等他這後半句話說出來,張二迷糊已經貓腰抄起跟前的一塊大磚頭。張少山的麻臉女人是個利索人,平時家裡外頭,連灶屋都收拾得很乾淨,這時在灶屋的鍋台跟前出現這樣一塊半拉磚頭,就有些奇怪。其實這半拉磚頭是張二迷糊事先特意放在這兒的。他這時跟張少山的這番對話,基本沒超出事先的設想,也就並不感到意外,他就等著張少山最後說這個不行。按事先的設計,只要張少山一說出不行,或不辦,這一回的這個事也就要進入高潮了,這是做出後面這個舉動的節骨眼兒。

  現在,張少山果然說出來了。

  張二迷糊一聽,一伸手就把這塊半拉磚頭抄起來。這時,張少山的麻臉女人剛熬了半鍋棒子麵兒黏粥,正把灶口的柴火往灶膛里歸置。張少山平時最愛喝用大灶熬的黏粥,再就著一小盤切成細絲兒的芥菜疙瘩,認為是最好的美味。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張二迷糊事先沒有任何暗示,張少山的麻臉女人也就並不知道,對父親貓腰抄起這塊半拉磚頭的奇怪舉動也就並沒在意。這時,張少山已把自己的大碗朝麻臉女人遞過來,讓她再給自己盛一碗粥。正這裉節兒,張二迷糊站起來一轉身,舉起這半拉磚頭就朝粥鍋砸下來。誰都沒想到,連張二迷糊自己也沒想到,這半拉磚頭砸到粥鍋里竟然會有這麼大的動靜,「撲通——哐當!」,如同往鍋里扔了個炸彈,黏粥登時飛濺出來,濺得連牆上屋頂上都是,張少山和麻臉女人,連張二迷糊自己的身上臉上也都濺滿了黏粥。幾個人都燙得叫了一聲。張二迷糊疼得一下子蹦起三尺多高。再看這粥鍋,已經砸出個大窟窿,一鍋的黏粥都已漏到灶膛里了。

  張二迷糊這一下雖然被燙得不輕,但也把這個事先設計的效果發揮到極致。這回是真下本兒了,上一次摔個粥碗都心疼了好幾天,這回把鍋砸了,這損失就更大了。但張二迷糊已在心裡算了一筆帳,這口生鐵大鍋滿打滿算也就百八十塊錢,而如果這回這一砸,一鬧,真能讓張少山辦下貸款,應該也划算,況且眼下做飯已不太用這個灶鍋,砸了也就砸了。

  這時張少山已把剛換的衣裳脫下來,扔給麻臉女人,轉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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