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2024-10-03 20:48:14 作者: 王松

  張二迷糊終於沉不住氣了。

  自從上次跟張少山吵了那一架,後來一直等著張少山再說這事。但等了些日子,張少山卻始終閉口不提,整天在村里忙東忙西,好像沒這回事了。鎮文化站的老周已經催了幾次,說天津的那家文化公司倒沒放下這事,總來電話問。其實張二迷糊的腦子也一直沒閒著,已經試著畫了幾個樣子,但老周一看,都搖頭說不行,還是沒脫出原來「九路財神」的原型,有的乾脆就是把這九路財神拼湊到一塊兒的,反倒不倫不類。老周也著急,對張二迷糊說,這家文化公司挺有實力,後面也真想把這事當個事做,可別拖來拖去,最後再拖黃了。

  其實張二迷糊的心裡更急,也知道能有這麼個機會不容易。但張二這糊這些年一直畫他的九路財神,實在想不出這財神還能長成別的啥樣。幾天前,還是金毛兒的一句話提醒了他。那天下午,金毛兒來找張二迷糊,說自己這些日子一直跟著張伍村的張鳳祥學種槿麻,人家不光教技術,還幫了不少忙,尋思來尋思去,也沒別的能感謝人家,就想讓張二迷糊好好兒地給畫一套財神,拿去權當謝承。但金毛兒又說,該多少錢就多少錢,他照數兒給張二迷糊就是了。張二迷糊倒也爽氣,一聽就說,你這兩年給我幫了這些忙,一套財神才值幾個錢,又是自己畫的,送你就是了。金毛兒一聽堅決不干,說不能讓張二迷糊白畫。一邊說著話,看張二迷糊像有心事,就問,是不是又遇上啥不順心的事了。張二迷糊這才說了那家文化公司讓重新設計財神的事。又說,已經試著畫了幾個,可鎮文化站的老周一看就先說不行。

  金毛兒聽了想想說,這事兒不對,你這買賣做倒行市了。

  張二迷糊忙問,怎麼叫做倒行市了?

  金毛兒說,這家文化公司到底是看中你畫的財神,還是只看中你的畫法兒,這得先弄清了,如果是看中你的財神,那你想怎麼畫就怎麼畫,怎麼畫了,他們都得認,否則這事兒就沒意義了,可如果只看中你的畫法兒,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想要別的樣子也行,但這樣子得由他出,他們這麼大的公司,肯定有專門搞設計的,怎麼能反過來讓你給出樣子?再說,你又不是他們肚子裡的蛔蟲,怎麼知道他們想要的這財神長啥樣兒?

  張二迷糊一聽,這才醒悟了,還真是這麼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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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毛兒又說,要我看,這事兒你還得找村長,讓他去跟這家公司談,你不能這樣讓他們牽著鼻子走,越牽就,最後這事兒反倒可能談不成。

  張二迷糊就是聽了金毛兒這番話,才意識到,這事真的不能再拖了。那天傍晚,張二迷糊本打算跟張少山攤牌,可一直等到天黑還不見他回來。於是乾脆讓麻臉閨女用自己的手機給他打了個電話,他想的是,用這個電話打過去,甭說什麼事,只要張少山一看,是自己的手機,也就應該明白了。張二迷糊的手機是專門用來聯繫業務的,平時打電話也不心疼,反正到月頭兒都是張少山去給繳費。但這個傍晚讓女兒打了電話,張少山晚上回來還是沒提這事。張二迷糊看出來,張少山在外面喝了酒,心想,那就明天一早再說,反正不能再這麼黑不提白不提地耗著了,這回非得跟他說出個所以然不可。但第二天早晨起來一看,張少山早走了。張二迷糊氣得想把手裡卷了一半的旱菸摔到地上,但舉了舉,又沒捨得。

  張少山這些日子確實已忙得轉了向,用他自己的話說,腳後跟真能打後腦勺兒了。這時金毛兒趕著季節,已開始準備種槿麻的事。村裡的幾戶打算養鵪鶉的人家引進種苗的事,也已經基本有了著落。但張少山總感覺村裡的事像一盤沙,自己還是使不上勁。

  這天中午,鎮扶貧辦的小劉打來電話,說馬鎮長讓他立刻去一下。

  張少山來到鎮政府,馬鎮長正站在院裡跟幾個人說話,好像是安排什麼事。回頭一看張少山,沖他招招手。張少山自從上次在縣農交會上出了那場事,後來還一直沒正式跟馬鎮長見過面。這時走過來,臉上雖沒帶出來,心裡還是不些不自在。

  馬鎮長笑笑說,你這一陣,可是忙得可以啊!

  張少山搖頭嘆口氣說,忙也是瞎忙。

  馬鎮長說,瞎忙倒不一定,不過我看,也有點兒眉毛鬍子一把抓的意思。

  張少山一聽就明白了,看來馬鎮長對東金旺的情況已經大致了解了一些。

  馬鎮長說,確實只是大致了解,我得隨時知道你在幹什麼啊。

  張少山說,既然鎮長都知道了,我也就不用再詳細匯報了。

  馬鎮長說,你知道為什麼看著挺忙,可還是覺著在瞎忙嗎?

  張少山說,是啊,發愁沒有分身術,這邊的葫蘆剛按倒,那邊的瓢又起來了。

  馬鎮長說,現在有個大家普遍認同的經驗,這個經驗也確實很有效,就是先培養致富代頭人,這是邁向全村脫貧的第一步,也是關鍵的一步,這一步走好了,後面的事就好辦了。

  說完又問,致富帶頭人,你知道嗎?

  張少山當然知道,去縣裡參加培訓,大家都在說如何培養致富帶頭人的事。

  馬鎮長又問,你一直說的那個二泉,最近怎麼樣了?

  一提二泉,張少山的心裡更煩了,搖頭嗨了一聲,沒說話。

  馬鎮長看出他不想說,把話鋒一轉說,告訴你個高興事吧。

  張少山哼一聲,我眼下,還能有啥高興事兒。

  馬鎮長說,你聽了,保准高興。

  張少山抬起頭,看著馬鎮長。

  馬鎮長說,你師父來了。

  張少山一聽就明白了,馬鎮長說的是胡天雷。

  馬鎮長說,是啊,這對你,應該是個高興事吧?

  胡天雷這次來梅姑鎮,是天津的幾個文藝團體聯合送戲下鄉,胡天雷所在的民營相聲藝術團也下來了,所以也就跟著一起來了。馬鎮長告訴張少山,本來這個晚上是定在張伍村演出,但胡天雷上了年紀,明天就要回天津,他提出來,今晚先去東金旺。

  張少山心裡明白,師父這樣說,當然是沖自己。

  馬鎮長說,你也不用急,還來得及,下午他們的人去村里,這種演出裝台也簡單。

  張少山這時已顧不上再跟馬鎮長說話了,打了個招呼,就趕緊往回走。

  這個下午,張少山回村剛一進街,就見金友成迎過來。金友成說,主任你可回來了。張少山一邊往村委會這邊走著問,天津來的人已經到了?

  金友成說,你都知道了?

  張少山這時已看到,有一輛卡車正停在小學校的大門口,裡面不大的操場上有幾個人正在忙碌。金友成說,這幾個裝台的人先到了,說是演員晚上過來。

  張少山先過來跟幾個裝台的工作人員打了招呼,就回到村委會。這時手機響了,一接電話,是胡天雷。張少山雖然滿心高興,但還是埋怨師父,怎麼事先也不打個招呼。胡天雷在電話里說,這次也是臨時定的,本來年紀大了,都勸他別來了,可他還是想來看看。又說,也是不想打擾村里,所以事先才沒打招呼,這會兒正在縣裡,下午吃了飯就過來。

  張少山正有一肚子話想跟師父說,於是說,行,我在村里等您。

  傍晚的時候,送戲下鄉的演員到了。張少山這才知道,這次從天津下來的一共是五個文藝團體,分成五路,來東金旺的就是胡天雷所在的這個相聲藝術團。如果按慣例,胡天雷這樣重量級的演員,演出的場口兒應該安排在最後,行話叫「攢底」。但胡天雷一來就跟團里說了,給他安排在頭一場,演完了,好跟張少山說話。這樣胡天雷演出完了,一下台,就和張少山來到村委會。村委會有一間能歇著的地方,平時張少山忙得晚了,就睡在這兒。胡天雷事先已跟張少山說了,這個晚上演出完,就不跟團里的人回縣裡了,住在村里,也可以和張少山多說說話。張少山事先已把這間屋子打掃乾淨,也給床上換了乾淨被褥。這時和師父一塊兒過來,又特意去村裡的小雜貨店打了幾兩白酒,讓金友成去炒了一捧花生。

  爺兒倆一邊喝著酒,胡天雷笑笑說,不用問,看來你這一陣又不太順。

  張少山嘆口氣說,順也順,可就是順得不太順心。

  胡天雷這次在縣裡,見到張三寶了。當初胡天雷和張三寶認識也是通過張少山。這回張三寶聽說胡天雷來了,特意一塊兒吃了頓飯。吃飯時,自然說到東金旺,又由東金旺說到張少山。所以張少山這一陣的情況,胡天雷已從張三寶的嘴裡大概知道了一些。這時,胡天雷就笑了,一邊喝著酒說,你這一陣總覺著事情順得不順心,知道這毛病在哪兒嗎?

  張少山說,我也一直尋思這事兒,可岔頭兒太多,好像總擇落不清。

  胡天雷說,用咱的行話說吧,包袱兒怎麼抖?

  張少山看看師父。

  胡天雷說,講的是三番四抖,對不對?

  張少山點頭,但還是沒明白師父的意思。

  胡天雷又問,這三番四抖的關鍵在哪兒?

  張少山說,先鋪平墊穩。

  說完想了想,一下就明白了,點頭說,我懂了。

  胡天雷說,我畢竟在這兒下放過,當年不叫村長村主任,你爸那時是大隊書記,他跟我說過一句話,當村幹部看著容易,其實,這可不是是個人就能幹的。

  張少山感慨地說,是啊,我爹這話,值金子啊。

  胡天雷忽然樂了,搖頭說,要說咱相聲這行,外人不知道,其實也深了去了,當年老先生留下一句話,叫「萬相歸春」,春就是相聲,這世間萬物萬理,說來說去都能歸到相聲上來。說著,把酒盅端起來一口喝了,剛才說的這個鋪平墊穩,你再好好兒尋思尋思吧。

  這時,張少山的心裡已經在尋思。但他尋思的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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