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2024-10-03 20:48:11
作者: 王松
張少山發現,自己還是想錯了。本以為,金尾巴請二泉喝了這頓酒,兩人化干戈為玉帛,從此兄弟相稱,響器班兒的這夥人也都認二泉是大哥,這以後雖然不明說,其實也就等於把這夥人「收編」了。二泉可以替自己管著這夥人,以後他們除了出去吹紅白事,在村里也就能幹點兒正經事了。可過了些日子才發現,不是這麼回事。
幾天後,金尾巴這夥人又要去陳快莊吹一檔白事。金尾巴怕二泉不去,小心翼翼地來請他。沒想到,二泉很痛快就答應了。白事和白事也不一樣。一般的白事叫喪事,但如果死者年歲大了,喪事雖還是喪事,就叫「老喜喪」。這種「老喜喪」和普通喪事就不一樣了,是喪事當著喜事辦,有講究一點兒的主家,女人的頭上還要戴喜字花兒。響器班兒一般都愛吹這種「老喜喪」的白事,好吃好喝,也沒有哭哭啼啼,一堂白事辦得一派祥和。陳快莊的這堂白事就是「老喜喪」。二泉去了也不用親手摸樂器,到吃飯的時候只管喝酒就行了。金尾巴也很豪氣,真拿二泉當個大哥,對響器班兒的人說,以後都要以大哥的馬首是瞻。
這以後,二泉也就經常跟著金尾巴這夥人出去,而且越來越覺著,其實喝酒這事也挺好,每回在外面喝得暈暈乎乎,回來倒頭一睡,也就什麼都不想了。
張少山一見二泉成了這樣,嘴上不說,心裡就有點起急。但也知道,他這種人,道理比誰都明白,勸也是白勸。一天下午,跟村里小診所的大夫商量好了,就一塊兒來找二泉。二泉中午剛又喝了酒,正睡得迷迷糊糊。張少山一把拽起他,說,你這樣下去可不行!
二泉歪里歪斜地坐起來,哼唧了一聲,就又躺下了。
張少山又把他拽起來,搖晃了一下說,你現在,聽明白了!
說完,朝旁邊的村醫使了個眼色。村醫就過來,把和張少山事先商量好的一套話對二泉說了。這套話是張少山授意,村醫查了一晚上的醫書才想出來的。他告訴二泉,如果是一般人這樣喝酒,大不了毀身體,喝了也就喝了,但二泉不行,他的右手是做過斷肢再植手術的,經常這樣大量攝入酒精,很危險,會破壞身體的免疫力,如果真出現這種情況,這隻手也許就保不住了。二泉聽了哼一聲說,保不住就保不住吧,反正留著也沒用。
張少山實在忍不住了,沖他嚷起來,你愛怎麼著吧!
說完,拉起村醫就走。
走到門口又站住,回頭說,我說句鹽醬口的話,不是咒你,照這樣,你早晚得出大事!
張少山自己也沒想到,這回說的這話,還真鹽醬口了。
這個傍晚,金尾巴又拉二泉去向家集。但這次不是去吹紅白事。金尾巴有個朋友是向家集的,就住在小燒酒鍋的旁邊,跟燒酒鍋上的人都熟,喝酒也方便。這個傍晚,金尾巴就帶了幾個人去找這朋友喝酒。金尾巴平時是逢酒必醉,有事的時候小醉,沒事的時候大醉。這個晚上喝到半夜,就又醉得不能動了。二泉雖然覺出來,自己也喝得有點大,但還能走。於是就獨自先回來了。東金旺和向家集只隔一條南大渠,渠上有一座小橋。說是橋,其實就是用幾根木頭釘的跳板。二泉本來已喝得暈暈乎乎,來到橋上就有些不穩,搖晃著走了幾步,身子一歪,一腳踩空就掉下去。渠里的水倒不深,但也已經沒了胸口,二泉是頭朝下下去的,到水裡嗆了幾口,一下就懵了,兩手撲騰著想站穩,可腳底下都是爛泥。好在二泉是在梅姑河邊長大,水性好,這時酒已經醒了,從水裡鑽出頭,使勁撲騰著來到岸邊。但抬頭一看,岸坡很陡,不僅陡還光溜兒。二泉想試著爬上去,可一爬才知道,自己這次是遇到大麻煩了。如果是正常人,用兩手摳住岸坡上的泥三兩下就上去了。但他能使上勁的只有一隻手,還是個左手,右手基本沒用。坡上的泥一沾水也就更滑,爬了幾次,還沒出水面就又出溜下來,而且越爬這岸坡也就越滑。這時酒勁也上來了。本來喝得渾身熱乎乎的,突然讓涼水一激,又被夜風一嗆,就覺著肚子裡的酒一下都涌到頭上來。兩腿一軟,身子就歪著沉下去。喝了幾口水,拼命冒出頭。但冒了幾冒支撐不住,撲騰著就又沉下去。
幸好這時,張少山也來到橋上。
張少山這個晚上也是剛從向家集回來。張少山的老丈人張二迷糊有個哥哥,叫張大迷糊,本來也是東金旺村的人,但直到40多了還沒娶上女人。後來金毛兒的奶奶給提親,說東邊的向家集有個剛死了男人的寡婦,比張大迷糊大三歲,一聽這邊的條件,倒不嫌他窮,只是成親以後也不算「倒插門兒」,但得去她那邊過,男方要是同意,這門親事就能成。張大迷糊一聽,倒不在乎,只要有個女人,在哪兒過都是過,於是也就答應了。這以後,張大迷糊就遷到向家集,成了這邊的人。這個晚上,張大迷糊的胃口疼又犯了。張二迷糊不放心,讓張少山過去看看,順便給送點藥。張少山到了這邊,又說了一會兒話,回來時就已是半夜。
這時來到南大渠,一上橋,聽見橋下的水裡有撲騰的聲音。
張少山以為這渠里又彎住了大魚,就在橋上站住了。伸頭往下看了看,又不像魚。如果是魚,鬧不出這麼大的動靜。借著月色再細看,嚇了一跳,看出竟是一個人,正在水裡一翻一冒地撲騰。張少山也顧不得脫衣裳,趕緊跳進水裡,薅住這人的肩膀使勁往上一拉。這時,這水裡的人也已經給嗆懵了,覺著有人來救自己,一把就把張少山的胳膊死死抓住了,再也不肯鬆手。幸好這渠里的水不太深,張少山先讓自己站穩,然後拖著這人在水裡走了一段,來到個岸坡平緩一點的地方,才把他拽上來。
等上了岸再細一看,竟然是二泉。
二泉這時已經讓水嗆得不省人事。張少山趕緊把他頭朝下放在岸坡上,一邊控著,又用兩手使勁按壓他的胸口。這樣按了一會兒,二泉嘴裡吐出幾口水,才總算緩過氣來。張少山雖已是50多歲的人,還有膀子力氣,把二泉扶起來,搭在自己身上,就背回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