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2024-10-03 20:48:01 作者: 王松

  張二迷糊又等了幾天,張少山還是沒提「梅姑彩畫」的事。

  但張二迷糊靜下來再想,漸漸就明白了,這事也許又是自己一廂情願。「梅姑彩畫」雖然是東金旺的一個特色,這次拿到縣農交會去宣傳推介,應該名正言順,可自己畢竟是張少山的老丈人,如果從這一層想,這件事雖然名正,但至少在張少山看來,也許又言不順。憑他那六親不認的隔色脾氣,替自己的老丈人宣傳,這種「假公濟私」的事,他肯定不干。

  這回張二迷糊接受了上次的教訓,知道跟張少山說也是白說,弄不好不光白饒一面兒,還得又生一肚子閒氣,也就乾脆不賒他這個臉。想了兩天,索性來鎮文化站找老周商量。老周一聽樂了,說,這可是好事兒啊,順理成章,也名正言順,好辦好辦!

  張二迷糊一聽,反倒愣了。

  老周說,這事我能做主,他張少山要是覺著以東金旺村委會的名義不妥,就還以鎮文化站的名義,這不是宣傳你張天賜個人,是宣傳咱梅姑鎮的「梅姑彩畫」,到哪都說得出去!

  張二迷糊問,這次縣農交會,鎮文化站也去?

  老周說,按說這種農交會,不該有文化站的事,可現在這種時候就不分這麼細了,況且我還是鎮裡「扶貧辦」這邊的人,這次當然得參加,這幾天正籌備這事。

  張二迷糊高興了,哼一聲說,這就行了,這回,我還不賞那人臉了!

  老周知道他說的是張少山,趕緊說,也別鬧僵了,後面的事,還得靠他支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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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二迷糊一撥楞腦袋,我這半輩子就是憑本事吃飯,從不求人,何況是那小子!

  老周撲哧笑了,知道張二迷糊有這種說大話壓寒氣的毛病,本想逗他一句,你不求人,幹嘛把人家招上門來當養老女婿?一想張二迷糊臉皮兒薄,怕他掛不住,就把話又咽回去。

  張少山這些天確實已忙得腳後跟打了後腦勺兒。種槿麻的事總算有了些頭緒。金毛兒已經吐口了,說想種個試試。他一說想試,又帶動了村裡的另幾戶,也都說要試一試。事情就是這樣,只要有人挑頭就好辦了,後面自然會有人跟著。張少山一直想說服金尾巴種槿麻,其實還有一個目的,村裡的這伙年輕人得讓他們有點正經事做,總閒著自然就惹是生非。但金尾巴這小子像個在樹上蹦來蹦去的歪猴兒,賊精,就是不上套兒。不過現在,金毛兒答應了也一樣,先幹起來再說。俗話說,萬事開頭難,只要開了頭兒,後面的事就好辦了。

  種槿麻的事一定下來,縣農交會的事也就到了眼前。

  這次二泉雖然答應,跟著一塊兒去縣裡,但事先對張少山說了,節目的事他不參與。張少山知道二泉的脾氣,既然他已答應去,也就不好再提別的要求。好在金尾巴也知道深淺,一聽這回是去縣裡,又是農交會這樣的大場面,關鍵是前一段剛給村里惹了禍,害得張少山替他們受罰,跑到大堤上去轉了幾夜,自知理虧,這回也就挺認真。張少山又跟他商量具體節目,第一個是《百鳥朝鳳》,由金尾巴吹,再來幾個器樂合奏,《旱天雷》。《喜洋洋》,《步步高》,《打黃羊》,《金蛇狂舞》,甭管是廣東音樂還是北方曲子,只要喜慶就行。這夥人里還有會唱大鼓的,再來兩段樂亭大鼓,幾段評戲,再有幾首流行歌曲,這樣一湊,這台節目也就撐起來了。張少山想,如果節目再不夠,大不了轉著圈兒地再演一輪兒也就行了。

  事情都定下來,張少山總算鬆了口氣。

  但是到了縣農交會開幕這天,還是意外地又橫生出枝節。其實也不算意外,只是有的事張少山事先不知道。這回最先鬧出事的倒不是金尾巴,而是金毛兒。金毛兒出事時,偏偏二泉又不在跟前,這一下讓金尾巴鑽了空子,故意推波助瀾,後面的事也就越鬧越大了。

  二泉這天本不想跟村里人一塊兒走。但張少山特意借了一輛麵包車,打算一大早就把這夥人拉到縣裡去,所以一定讓二泉跟這輛車走。張少山想的是,既然這次讓二泉去的目的,是為把金尾巴這夥人鎮住,乾脆就讓他一塊兒走,這樣也才能把他去的效果最大化。二泉既然已答應跟著去縣裡,為這點事不好拗著張少山,也就只好跟這輛車一塊兒來了。金尾巴已知道二泉從廣東回來了,也已經聽說,他的右手打工時出了事,只是在村里還一直沒見過面。這時在車上看見二泉,才知道他也跟著一塊兒去參加這次農交會。偷眼看看二泉的那隻手,倒也沒看出什麼,只是感覺好像不太自然。金尾巴的腦子快,立刻就明白張少山這次讓二泉一塊兒去的用意了,又見二泉在車上一直耷拉著臉,跟誰也不太說話,自己也就不像平時嘻嘻哈哈,一路上沒吭聲。別人心裡都明白,金尾巴最怵二泉,這時一見金尾巴不吭聲,也就都不吭聲了。張少山坐在車上一看,心裡暗笑,有句俗話,一物降一物兒,滷水點豆腐,自己要的也就是這個效果,看來這次叫二泉來,這一招兒還真管用了。

  但是一到會場,事情就有點不對了。梅姑鎮的貧困戶在全縣占的比例較大,經濟發展也相對靠後,而這次縣裡搞這個農交會的目的,就是要為「脫貧攻堅」再助一把力,所以組委會對梅姑鎮也就特殊照顧,有意把展位安排在最顯眼的位置,一進會場第一眼就能看見。金尾巴這夥人來時,展位已經布置起來。這時金尾巴就看出來了,敢情這次農交會上,梅姑鎮推介的農副產品主要就是西金旺的豬,再有就是關於豬的一些深加工產品,根本沒有東金旺什麼事。金尾巴是聰明人,接著也就明白了,讓自己帶人來搞這場節目,說到底,也就是為給西金旺村當吹鼓手。當初張少山跟金尾巴說這事時,並沒提這些,只說是鎮裡下來的任務,如果事先說了是這麼回事,金尾巴肯定不會來。金尾巴直到現在還憋著金永年的火。上次去西金旺吹那堂白事,金尾巴認為自己這麼幹沒什麼不對,是他金永年無禮在先。他請駱家灣的響器班兒給幾千塊錢的出場費,不光管飯,還管接管送,可自己帶人來了,在飯口都不管飯,餓著肚子就讓幹活兒,這也太瞧不起人了。你瞧不起也沒關係,可以不請,請了又不當回事,這就說不過去了,許你不仁,當然就許我不義,這叫一報還一報兒。但事後又有一件事,這件事就讓金尾巴忍無可忍了。一天中午,金毛兒臉色煞白地來找金尾巴,先罵了一句他娘的,然後就把一沓錢拍在他手裡。金毛兒平時沒有罵人的習慣,金尾巴一聽,就知道有事。再一細問才知道,就在剛才,西金旺村委會的會計金喜來找他。一來就說,我們永年主任說了,沒想到你東金旺的人這麼在乎錢,不就是千把塊錢的事嗎,就值當的把我們一堂白事鬧成這樣,現在錢給你們送來了,別落個我們西金旺白使喚人。說完,把一沓鈔票啪地扔在金毛兒面前的地上,扭頭就走了。走了幾步又站住,回頭說,這錢,是我們主任讓這麼給你們的,撿不撿在你們。說完就搖搖晃晃地走了。金尾巴聽完,沉了一下說,你應該讓他來跟我說。金毛兒說,我說了,這事兒你該去跟金尾巴說,可金喜說,他們主任交待了,不用直接找金尾巴,別人自然會轉給他。金尾巴把這沓錢數了數,一共兩千,於是說,好吧。當天下午,他就到鎮裡去了一趟。鎮裡有幾家壽衣店,其中一家最大,也賣花圈,還管送。金尾巴來到這家壽衣店,說要定做一個花圈。店裡人說,花圈有現成的,不用定做。金尾巴說,要做個大的。店裡人問,要多大。金尾巴說,直徑8米。人家一聽嚇一跳,問他,你知道直徑8米的花圈有多大嗎,得兩丈四,有兩房多高。金尾巴點頭說,就要這麼大,該多少錢多少錢,我給。說完付了錢,又留了地址,就回來了。第二天一早,這個直徑8米的巨大花圈就給送到西金旺村委會的門口。西金旺的人都沒見過這麼大的花圈,不知怎麼回事。金永年出來一看,也嚇了一跳,這個花圈在村委會的門口一擺,矗天矗地,忽忽悠悠的像個巨大的摩天輪。這時金永年的手機響了,是金尾巴打來的。金尾巴在電話里問,花圈送到了嗎。金永年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半天才問,你這是要幹啥?金尾巴說,那天去給你吹白事,一忙就忘了,沒買個花圈帶去,失禮了,今天補上。金永年氣急敗壞地問,這東西有後補的嗎?金尾巴說,是啊,本來我想補也沒錢補,是你後補的錢,我才想起給你補這麼個花圈。

  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這時,金尾巴在展位跟前,一見是為西金旺宣傳,倒也沒動聲色。這一上午的演出還算順利。梅姑鎮的展位本來就靠前,金尾巴這夥人的表演也就格外搶眼。其實演奏器樂和別的表演一樣,也是「人來瘋」,看的人越多,演奏的人也就越起勁。響器班兒又是以吹打樂器為主,尤其金尾巴的嗩吶,一吹起來聲音又尖又亮,整個會場都能聽見,一下就把參會的人都吸引過來。金尾巴這回吹《百鳥朝鳳》也是出奇的得心應手,嘴好像就不是嘴了,嗩吶也不是嗩吶了,把各種鳥叫的聲音模仿得惟妙惟肖。一個曲子吹下來,圍在展位跟前的人都鼓起掌來。接下來就是響器班兒按事先定下的曲目一個接一個地演奏,中間還穿插著樂亭大鼓和評劇清唱,還有流行歌曲,這一下不光把梅姑鎮的展位搞得人氣很旺,整個農交會的會場氣氛也都給帶動起來。馬鎮長走過來,笑著一拍張少山的胳膊說,你啊你啊,我就說麼,只要是你真想幹的事,沒有幹不成的,也沒有干不好的,你看這效果,這才叫真正的爆棚呢!然後又湊近張少山,壓低聲音說,這回咱主打宣傳的是梅姑河邊三宗寶,肥豬、槿麻、鵪鶉鳥,西金旺的養豬業,張伍村的槿麻業,還有向家集的鵪鶉養殖業,照你們營造的這氣氛,這回的效果肯定錯不了。說著又用肩膀一撞張少山,等著吧,回去給你東金旺記頭功!

  張少山本來讓馬鎮長誇得挺得意,可一聽提西金旺的豬,臉上的笑就有點皮鬆肉緊了。馬鎮長看出來,笑著瞪他一眼說,別這麼狹隘,我事先說了,這回可是大協作!

  說完就匆匆走了。

  出事是在中午剛過的時候。其實說起來,二泉也有責任。

  二泉的心裡很清楚,自己這趟來農交會是幹什麼的,所以上午一到會場,就搬了把椅子在展位跟前坐下來。這中間除了去過一次衛生間,始終盯著金尾巴這夥人演出,一步也沒離開。但將近中午時,看見一個高中的同班同學。這個同學叫高建明,當年在畢業班時,成績排名一直和二泉不相上下。後來二泉放棄高考,就再也沒跟班裡的同學聯繫過,也不想知道任何人畢業後的情況。但高建明是個例外。當初二泉在班裡時,為了買高考複習資料,曾向高建明借過60塊錢,後來匆匆回村,也就沒顧上還。當然,當時就是想還手裡也沒錢。再後來去廣東打工,二泉的心裡還一直記著這事。剛有錢能還了,就讓茂根往學校打電話,詢問高建明的聯繫方式。這時才知道,高建明已考上天津的一所大學,去上學了。二泉聽了,不想再跟高建明聯繫,但又想不出這60塊錢怎麼還他。最後還是茂根想了個辦法。茂根先和高建明聯繫上,兩人加了微信,然後二泉把這60塊錢先給茂根,茂根再通過微信轉給高建明,這事才解決了。現在高建明已經大學畢業,又回到海州縣,考了「村官」,在南堂鎮下灘村當村主任助理。這次南堂鎮的幾個村也來參加縣農交會。這個中午,高建明正要出去吃飯,經過梅姑鎮的展位時,一眼看見二泉,立刻站住喊了一聲。二泉這時也已認出高建明,猶豫了一下,還是起身走過來。高建明很興奮,拉起二泉就走,說打電話,把幾個在縣城的同學都喊來,一塊兒聚聚。二泉本來不想去,還不僅是不想見同學,也對展位這邊不放心,已經答應張少山了,擔心再出什麼事。但高建明不由分說就把他拉出來了。

  這個中午,二泉直到坐在飯館裡,心思還在展位那邊。但又想,既然幾個同學都來了,人家又是沖自己來的,再虛與委蛇就太沒同學情義了,索性踏踏實實地跟大家吃一頓飯,好在自己不喝酒,只是吃,時間也不會太長,吃完了趕緊回去就是了。這一想,再和幾個同學一聊,一下說起當初在學校的一些事,也就把會場這邊的事先放下了。但二泉並不知道,就在他和幾個同學在飯館吃飯的時候,會場的展位這邊已經亂了。

  事情是出在金毛兒身上。

  這個上午,別人不知道金尾巴的心思,但金毛兒心裡清楚。上次西金旺的金永年讓金喜給送來兩千塊錢,還故意拽在金毛兒跟前的地上,這件事金毛兒後來沒對任何人說,除了金尾巴,連張少山也不知道。後來金尾巴又給西金旺送去一個直徑8米的大花圈,金永年覺著這事兒不露臉,也就吃個啞巴虧,沒跟任何人聲張。雖然事後,這事兒還是傳開了,也就並沒有人知道具體是怎麼回事。這次在展位跟前,金毛兒已經看出來,金永年和金尾巴一見面,兩人不光臉上的表情都有點兒凝,誰看誰的眼神兒也都不對,於是就預感到,後面可能得出事。可沒想到,最後這事卻出在自己身上。這一上午,響器班兒的演出一直挺順。《百鳥朝鳳》是嗩吶獨奏,本來用笙伴奏,但金毛兒別出心裁,這幾年一直用管子。管子的聲音很低沉,意思跟嗩吶卻是一個意思,這一來,清脆的嗩吶和低沉的管子相互映襯,也就又有一種獨特的效果。這次來農交會上演出,金毛兒雖也帶了管子,但管子的嘴子壞了。幾天前去鎮文化站想臨時找老周要一個,老周的手裡也沒了。於是這個上午,金尾巴開場吹《百鳥朝鳳》時,金毛兒就只能還用笙給他伴奏。處來到評劇清唱時,圍觀的人里有聽過這響器班兒吹奏的,知道金尾巴的《百鳥朝鳳》吹得好,就嚷著讓他再來一個。金尾巴也是「人來瘋」,一聽有人讓他吹,也就又吹,於是金毛兒也就又用笙給他伴奏。但懂行的一聽,又嚷著讓金毛兒用管子伴奏。這一下就把金毛兒難住了,只好對周圍的人說,管子倒帶了,可嘴子壞了。

  將近中午時,金毛兒看見張二迷糊。於是趁演出間隙過來,才知道張二迷糊的「梅姑彩畫」這次也來參加農交會,但是由鎮文化站推介的,所以跟這邊隔一個展位。金毛兒跟張二迷糊說了幾句話,就回來繼續吹笙。過了一會兒,又看見張三寶也來了。張三寶是聽說張二迷糊來參會,過來給他送瓶酒。金毛兒也認識張三寶,知道他是縣評劇團的琴師,這時一看見他就想,評劇團應該有管子的嘴子,可以先找張三寶要一個。接著心裡又一動。金毛兒的心眼兒活泛,這時想,這是個難得的機會,自己馬上就要種槿麻,後面還有加工的事,也許資金上還得讓張少山幫著解決,張二迷糊和張三寶,一個是張少山的老丈人,一個得叫張少山叔伯姐夫,將來一旦有事,肯定都能說得上話。於是就來到這邊的展位,先問張三寶,這個中午有沒有事。張三寶說沒事。金毛兒就對他倆說,難得在縣裡湊一塊兒,中午一起去吃個飯吧。張二迷糊一聽金毛兒要請客,就知道中午又有酒喝,挺高興,立刻就答應了。

  這個中午,三個人從會場出來,張三寶把他倆領進街邊的一個餃子館兒。金毛兒進來一看,心裡就有點兒打鼓。他本來想的是在街上隨便找個小鋪兒,吃點兒喝點兒也就行了,這時一見這飯館兒的氣派,擔心身上帶的錢不夠。張三寶看出金毛兒的心思,一坐下就笑著說,這頓飯算我的,到縣城來,哪能讓你花錢,等以後我去東金旺,你再請我。金毛兒一聽張三寶這麼說,心裡又不踏實了,這一下錢倒是省了,可本來的目的又達不到了。張二迷糊這時已急著喝酒,就沖金毛兒說,行啊,算誰的都一樣,喝酒就行了。

  金毛兒一聽,這才不好再說別的了。

  一邊喝著酒,金毛兒想起管子的事,就問張三寶,能不能幫著找個嘴子。說著就從身拿出這個管子,讓張三寶看。張三寶一看就笑了,說,縣劇團要別的沒有,這東西還不是現成的,這旁邊就是文化館,今天上午正有排練,我讓他們送倆嘴子過來就是了。說著就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一會兒,一個年輕人就把嘴子送來了。金毛兒把嘴子安上,試著吹了吹,挺好。張三寶說,管子這東西好是好,也比嗩吶有味兒,可就是聲音太低沉,聽著有點兒悲。這時三個人已不知不覺喝了一瓶白酒,張三寶也有了點酒意,就說,有個管子曲,叫《壽中壽》,你會吹嗎。金毛兒一聽樂了,說當然會,這是個常吹的曲子。一邊說,就借著酒勁兒吹起來。正是飯口,飯館兒里吃飯的人挺多,說說笑笑的也挺熱鬧。這時一聽這邊有人吹管子,還吹得挺悠揚,立刻都不說話了,扭過頭來朝這邊看。張三寶和張二迷糊一邊喝著酒,也坐在旁邊有滋有味兒地聽著。但這餃子館兒的老闆懂行,聽了兩耳朵就聽出毛病了。這個叫《壽中壽》的曲子節奏緩慢,也含著一種滄桑,其中還透出些悲涼,雖然好聽,但是在白事兒上吹的,說白了是為死人「接三」吹的曲子。餃子館兒的老闆趕緊跑過來,急扯白臉地說,你們這是吃飯還是玩兒啊?要吃飯就好好兒吃,吃飽了想上哪兒玩兒上哪兒玩兒去,跑到我這飯館兒吹死人「接三」的曲子,我這是做生意還是出殯啊?旁邊吃飯的人里也有懂行的,已經不高興了,嫌喪氣,說這幾個人肯定是喝大了,犯「二百五」。這時張三寶才醒悟過來。平時在這門口兒,本來都是半熟臉兒,趕緊向人家道歉,結了帳就拉著他倆出來了。

  事情到這兒,本來也就完了。金毛兒拿著這管子回來,一看金尾巴帶著響器班兒的人去吃飯了,就在展位跟前坐下來。一個人正無聊,張伍村的村主任張大成剛在外面吃了飯,朝這邊走過來。張伍村的槿麻產業這一上午宣傳得很好,已經簽了幾個大訂單,張大成挺高興,這時一見金毛兒一個人坐在這兒,就笑著說,別閒著啊,接著吹!金毛兒最近經常去張伍村,讓張大成帶著去種槿麻的專業戶學種植技術,已跟張大成混得很熟,這時又已經喝得暈暈乎乎,一聽讓他吹,也就拿出管子又吹起來。但這時,他的腦子還停留在剛才在餃子館兒的《壽中壽》上,這一吹也就又吹起了《壽中壽》。他這裡正悠悠揚揚地吹著,金尾巴幾個人回來了。金尾巴這一上午本來就不情願,心裡憋著氣,午飯伙食又差,是盒飯。金永年偏還說風涼話,說這盒飯又有菜,又有肉,要在村里可吃不上這麼好的東西。金尾巴一聽,把吃了一半的盒飯塞給身邊的人,起身就出來了。這時帶人回來,往展位跟前一坐,見金毛兒正閉著眼吹《壽中壽》,立刻拿出嗩吶,使勁一挑就也跟著吹起來。如果說金毛兒吹這個《壽中壽》是酒後吹的,金尾巴這時就是成心了。他一邊吹著又朝另幾個人示意,這幾個人明白他的意思,也就都抄起傢伙跟著吹起來。登時,悠揚悲涼的《壽中壽》響徹展會大廳。

  起初會場上的人都沒在意,就知道梅姑鎮這邊的展位又開始演出了。但過了一會兒,就有人聽出不對勁了,雖然吹得挺好聽,可這是出大殯的曲子。於是都站得遠遠兒的,一邊朝這邊看著一邊議論。這時副主任金友成已經急了,趕緊跑過來,比比劃劃地讓金尾巴停下來。金尾巴只瞄他一眼,並沒有要停的意思。這就不用說了,顯然,這夥人吹這個《壽中壽》就是成心。金友成惹不起金尾巴,不敢過來硬攔,急得在旁邊直跺腳。這時會場已經亂了,就是不懂這曲子的,讓懂行的一說也明白了,一下都圍過來,想看看這展位是怎麼回事。

  就在這時,張少山連呼哧帶喘地跑過來。

  張少山這一上午沒在自己的展位跟前待著,借著農交會這機會,一直在會場的各個展位上轉,一是想了解一下,看看別的鄉鎮都在幹什麼,二來也想尋找新的發展點,中午連飯也沒顧去吃。正在會場上轉著,就見鎮文化站的老周跑過來,說馬鎮長正找他,讓他趕緊去。張少山一聽就知道有事,立刻跟著老周從會場出來。馬鎮長正站在會場外面的一棵白果樹底下。馬鎮長這時已知道裡面發生的事,但又不能直接進去。他作為副鎮長,在這種場合一露面,鬧的笑話就更大了,所以才讓老周趕緊去找張少山。這時一見張少山來了,就臉色鐵青地瞪著他問,你東金旺的這夥人怎麼回事,是不是又成心搗亂啊?

  張少山一下讓馬鎮長問懵了。

  老周這才把裡邊的事對張少山說了。

  張少山一聽,轉身噌地竄進去。來到展位跟前,金尾巴和金毛兒這夥人還在如醉如痴地吹著《壽中壽》。金友成一見張少山立刻迎過來說,哎呀主任,你可來了!

  張少山朝四周看看問,二泉呢?

  金友成說,這半天一直沒見他。

  正說著,二泉從外面回來了。二泉顯然在會場外面就已聽說這事了。他沒看張少山,徑直走過去,先奪下金尾巴的嗩吶,又轉身從金毛兒的手裡拿過管子,這夥人才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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