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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20:45:20
作者: 姚鄂梅
小妹是在清晨趕到他們家的,當馬力拉開門的時候,一股味道撲面而來,有汗酸味,還有田野里的青苗味道,也許是心理作用,馬力隱約覺得,似乎還有第三種味道——農藥的味道。
她靠著牆,望著馬力大口喘氣,好像她不是坐車來的,而是跑馬拉松來的。
「這麼早?幾點的車?」
「沒那麼早的車,我昨天半夜就出發了,騎自行車摸黑趕到浦東,再從浦東坐車過來的。」
「何必趕得這麼急?今天早上出發,不慌不忙的多好,你看看你的樣子,像個逃犯。」
「我等不及了,我把大地變過來了,直到昨天傍晚,我才把所有的材料全都跑齊,包括一份村民的集體簽名,這個最傷腦筋了,你不知道,挨家挨戶說通那些人,得費多少口舌,我嘴巴都說痛了。」小妹按按嘴角,好像那裡真的有傷。
「誰說要搞集體簽名的?」
「不是說要給它披一件集體的外衣嗎?因為我爸是村長,公章在他手裡,我怕人家說閒話,於是就想附一張簽名表,這東西至少可以證明,村里人人都知道,大地公司是我們村裡的,而不是我阮妹的。
馬力坐下來檢查那些材料,他看到了那份簽名,那些散發著泥土和莊稼味道的名字,密密麻麻,歪歪倒倒,布滿了整張紙。他數了數,一共是三十五個名字。
小妹在一旁說:「這些年,我們村走了不少人,只剩下三十五戶了,我跟他們說,每戶人家必須由家長出面簽字,否則無效,你不知道,說通這些老頑固可費力了,連哄帶騙,口水都快說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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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力鄭重地把它遞給父親,父親戴上眼鏡,看了一會那些名字,沒作評論,但很熱情地安排小妹去吃早餐。
他把馬力悄悄拉到一邊:「先別向上申報,等我跟你經理通個話再說。」
馬力依稀從他臉上看到了愁容,就安慰道:「我反覆想過,小妹的項目沒有問題,數額又不大,實在不行,我個人都可以助她一臂之力。」
「你有多少錢替人還債,你知道替人還債你會得到什麼樣的評價,人家會懷疑你把銀行的錢拿去放高利貸,從中牟利。」
馬力心裡一驚,這倒是他沒想到過的,如果父親不提醒,他這輩子都不會想到這一點。
「咦。」馬力突然想到父親給他出過的主意,就問:「可不可以把小妹也推薦到廖伯伯那邊的財務公司去呢?」
「你也可以去問問看,能在那邊解決當然好啦。」
剛一上班,馬力就把電話打進了廖伯伯辦公室,大致說了下情況,沒想到廖伯伯在那邊嘆起了氣:「你不知道,我最近簡直焦頭爛額,財務公司情況很不妙,大筆大筆拆進來的資金,放出去以後,差不多個個都是石沉大海,眼看那些融資合同就要到期了,我還不知道該怎樣應付人家呢,搞不好要吃官司的。」
馬力很少聽到廖伯伯訴苦,不免替他緊張起來。」我爸爸能不能幫你分擔一點困難呢,他知道嗎。」
「你爸爸也無能為力。」廖伯伯再次嘆氣。「當初我就不願意卷到這個領域裡來,唉,他也是一番好心。看來,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建功立業的,像我這種人,也就只配按部就班地做點事。」
「你不要緊吧?」馬力開始為廖伯伯擔心,從他記事以來,還沒見廖伯伯流露過這種情緒。
廖伯伯笑著安慰他:「別擔心孩子,我會應付過去的。」
下午,一直在等父親電話的馬力終於接到了指示:「趕緊去申報吧,我跟你的經理講好了。」
馬力來不及多想,放下電話,就拿起早已準備好的申報材料,去敲經理辦公室的門。
經理拿過申報表,開始兩頁看得很仔細,後面的隨便翻了翻,就拿起簽字筆,刷刷地寫了起來,同時問馬力:「你父親最近有沒有去橋牌俱樂部?」
馬力心裡一驚,父親會打橋牌?他從沒聽父親說起過,但他馬上鎮定下來,小心應付道:「最近可能去得比較少吧,家裡事情比較多。」
晚上,父親回來得較早,似乎情緒不高,一直悶悶地坐在電視機前,馬力湊過去:「爸,你什麼學會了橋牌啊,今天我們經理問你最近有沒有去橋牌俱樂部,問得我差點下不來台。」
父親馬上露出緊張的樣子:「他還說了些什麼,
『沒有,我不知道你還是橋牌俱樂部的成員。」
「有些事情也該讓你知道一二了,你知道橋牌俱樂部在哪裡嗎?在一個高爾夫球場裡,那個高爾夫球場是誰的你知道嗎,是你們經理的,當然,在正式文件上,它的所有者是一個女人,那個女人是他的小姨子。橋牌俱樂部是高爾夫球場的門廳,我們這些人經常受邀去打橋牌,接下來當然要去他的球場,打球是內容之一,更多的內容是跟打球無關的。你知道小妹的無抵押貸款是怎麼夾的嗎,因為我答應往他的高爾夫球場注入第三筆資金。所以說,妹是我們當中最有福氣的,她什麼也不用做,就吃到了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爸爸你放心,不會讓你為難的,高爾夫球場很賺錢,還貸自然不成問題,小妹的項目我會一直追蹤管理,還貸也沒有問題。」
「這個世界上,沒有幾個人會一心惦記著還債,大家都是能躲就躲,能賴就賴。」
「至少小妹不會是這樣的人。」
「但願吧。」
馬力特地把小妹那張簽名表遞給父親一份:「這個應該可以證明她的人品了吧?這個名可不好簽,弄不好要承擔責任的,但人家居然都簽了。」
父親瞄了一眼,心不在焉地說:「一個傻瓜哄住了另外三十五個傻瓜。」
馬力知道父親從頭至尾都在懷疑小妹的能力,就說:「看在我的面子上,父親多幫幫她吧,她現在不光是親戚,也是我的客戶了。」
「有些人可以幫,比如你哥哥,稍稍給點眼色,他就懂你的意思,有些人不可以幫,比如小妹,我一看就知道,她是那種看不懂你的眼色,還要當眾刨根問底的人,幫她只會越幫越忙,還不如各憑天命,讓她用自己的方式往前走。」
「我不認為她有這麼笨。」
「她要是真笨,事情倒變得容易了,關鍵是她並不笨。」
「對了。」馬力想起上午在電話里跟廖伯伯說過的話,就跟父親說「廖伯伯好像遇到麻煩了,財務公司的融資弄得一塌糊塗,他好像很苦惱。」
「是嗎?」父親好像對這個話題很有興趣,「如果他認為是麻煩,估計就是大麻煩了。」
「我沒看錯吧,最好的朋友遇到困難,爸爸卻顯得挺高興。」
「不是,我是在笑你,你太不了解你廖伯伯了,他怎麼會苦惱,在我看來,他就是專門為解決麻煩而生的。」
「父親不準備出手相救嗎?在我的印象中,你們一直都是彼此的消防隊員。」
「嗯!」父親摸了摸臉。」這場火恐怕不太好救,我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