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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20:44:13 作者: 姚鄂梅

  馬力向孫苗撒了謊,說是下企業去了,實際上,他一出門就拐了彎,他想到以前的單位去看看。他到底對王景放心不下。

  大廳保安換了新人,馬力不認識,正在猶豫,碰上經理出來巡視。和以前相比,經理親熱了許多,又是握手,又是拍肩。「不錯不錯,還記得我們。」櫃檯上也有人注意到馬力了,在防彈玻璃後面笑,做手勢。馬力有點激動,他還以為他們已經把他忘了呢。幸好他早有準備,提包里裝得滿滿的,全是他們愛吃的零食,他還記得那些人的口味,很奇怪,離得遠了,記憶反而更加清晰了,也更親切了。

  他向王景的位置看去。那裡坐著個二十來歲的小伙子,他記得以前沒有這個人,看來王景真的沒再上班了,他有點難過。為了證實,他故意問經理:「怎麼,我的老搭檔王景,她又換崗了嗎?」

  「換了,換到家裡去了。」經理笑著點點自己的腦袋:「這裡出毛病了,以前我就覺得她不對頭,很多事情都不對頭,但我不好說出來,這種事情哪裡好亂說,搞不好要吃官司的。」

  「她現在算什麼性質?辭退,還是開除。」

  「哪裡,人家是病休,工資不低的,比你我舒服多啦。」

  馬力稍稍鬆了口氣。

  「怎麼樣?那邊的待遇比我們這裡好多了吧?別不承認,我有朋友在你們那邊,你們的工資標準跟我們不一樣。」

  「差不多吧,頂多也就百十來塊錢的差距。」馬力是個馬虎的人,至今不知道自己的工資究竟是多少,工資條上那些細目,他從沒細看過,甚至連總數都搞不清楚,因為他並不總是按月去列印工資存摺,他隨身攜帶的永遠只有他的工資卡,所有的消費都在卡上支付,說來好笑,他的消費少得可憐,早餐晚餐在家裡吃,午餐是免費的,衣服也不用買太多,因為要穿工作服,而且,就算他想去大肆消費,也沒有時間,並不是每個周末都可以休息的,碰上經理責任心來潮,他和孫苗就得跑前跑後地伺候。

  

  馬力投其所好地感嘆:「還是這裡好,至少不在浦東,每天跑來跑去,我覺得自己已經跟上海沒有關係了。」

  經理就笑:「你呀,真是傻瓜,不就是五百美元嗎?幹嘛那麼急地嚷出來?」

  『』難道還有別的辦法?」

  「當然有啦,你以為就你出過事故?人家出了業務事故,都是緊緊捂著,然後咬牙割肉,自掏腰包填那個洞,這樣做是很吃虧,但至少不會挨處分,也不會寫進檔案,實話告訴你吧,我當年就碰到過類似的事情,短款的數字比你還大呢,硬是東挪西借把那個洞填起來了,然後一點一點悄悄還,還了近十年才還清,但我覺得值,第一,我沒有為此背上處分,我的工作履歷上乾乾淨淨,第二,因為了有切膚之痛,我對待工作更加細心,更加謹慎,以後再也沒有出過差錯,否則我今天也坐不到這個位置。」

  馬力望著經理,半天合不攏嘴。

  他想起了王景,就問:「就算我不知道這裡邊的訣竅,王景是個老銀行了,她也不知道嗎,她為什麼不建議我採用這個辦法呢。」

  「她這個人,你可能還不了解,她是不會做這種事的,我敢說,就算當時你想到了,她也不見得會配合你,說得客氣點,她腦子不靈光,說得不客氣,她腦子裡有屎。」

  「她是有點與眾不同。」馬力喃喃地說。

  經理似乎覺察到什麼,馬上改變了語氣:「按理說,做人應該像王景那樣,但像我們這樣,既不坑別人,也不坑國家,我們坑的是自己,有什麼不可以呢。」

  馬力重重地點頭,經理的話的確有他的道理。

  辭別經理,他來到銀行對面的那家快餐店,他想重溫一下以前的午餐。這裡據說是保衛處欽定的盒飯供應點,自從北方某城市一家銀行發生了盒飯老闆與劫匪聯手打劫的事件後,保衛處更加謹慎了,經過再三考察,再三斟酌,才與這家簽定了合同,一旦銀行職員發生食物中毒,或者在盒飯里發現迷幻劑以及類似藥物,將追究店家的刑事責任。就因為這份合同,店家一直不敢叫打工小妹單獨送飯,每次都是老闆全程監督,親自送到營業大廳,馬力也因此認識了店老闆,那個理著小平頭的中年胖男人。

  馬力剛剛落坐,送飯的小姑娘就提著托盤跑進來。「大哥大哥,今天賺了,那人簽了字,把他的筷子落在盤子裡,我給拿回來了。」

  馬力抬眼一看,小姑娘手上拿著一副銀筷子,他在人行的金店裡看到過。

  「銀行真是個好地方,從他們手上出來的東西,不是票子,就是金子銀子。」小姑娘把筷子送到嘴裡咬,鑑定銀子的成色。

  「明天人家肯定會找你要的。」胖老闆生氣了。「你不要敗壞我們的聲譽。」

  「我說我沒看見,他又能把我怎麼樣?」

  「給我,我待會兒給人家送回去。」胖老闆一把奪了過來。

  小姑娘往裡走,嘴巴撅得老高。「你會送回去,鬼才相信呢,上次人家把一個舊信封放在盤子裡,那裡邊還有錢,咋沒見你把信封給人家送回去。」

  馬力渾身一震,他想起了那五百美元,他記得很清楚,那時外匯業務不多,他習慣將外幣裝在信封里,一個幣種一個信封,以便跟人民幣業務區分開來,他會不會在忙亂中,將裝著美元的信封不小心放進了盒飯盤裡呢,小姑娘剛才說的那個信封會不會是他的呢,他狠揉自己的臉,努力回憶,應該不會發生這種手誤吧,但又一想,就在昨天早卜他懷姻牙膏擠到了牙刷手柄上呢,他總是這樣,一方面很清醒,一方面又出些不可思議的意外。

  他叫的簡餐來了,他舉起筷子,一下一下挑著,始終吃不到嘴裡去。他的眼角一直粘在小姑娘的後背上,他得找個機會跟她聊聊。

  店裡的客人漸漸走光了,胖老闆也出去了,另一個服務員也溜了出去,只剩下小姑娘嘟著嘴,重重地抹著桌子。她還在為銀筷子的事生氣。

  當她抹到馬力跟前時,馬力笑道:「你真傻,為什麼要把筷子的事告訴他,自己藏起來不就得了?他又不知道人家給了你這副筷子,值幾百塊錢呢。」

  「我哪有地方藏嘛。」小姑娘一頓腳,把抹布摔在桌子上,「連我們的床鋪,他過幾天都要翻一遍的。」

  「對了,你剛才說的那個信封,那裡邊有多少錢?」

  「什麼信封,天哪,你在偷聽我們的談話。」

  「怎麼是偷聽,你那麼大聲,我不想聽也聽見了。」

  「我不知道,你去問他。」

  「我知道,沒有不透風的牆,聽說還是美元,是不是?」馬力突然想詐她一下。

  「我不知道。」小姑娘跑了出去。

  午餐擺在面前,幾乎原封未動,馬力閉著眼睛,使勁回憶那段時間的午餐,他們的午餐先由老闆交給大廳保安,大廳保安再打開側門送進去,半個小時後,胖老闆再過來收走托盤和空碗,以及用過的一次性碗筷,當然,裡面還會有另1]的,果皮,紙巾,剩飯剩菜,馬力拼命回想,他會不會一不小心,把一個不起眼的信封當垃圾扔進了托盤呢,不錯,因為使用太頻繁,裝外幣的信封都不是太新,五百美元又輕又薄,極易當成空信封。

  心頭一陣陣揪痛,如果真是那樣,他就太冤枉了,王景也太冤枉了,不會的,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他的信封都插在桌上的小格子間裡,除非他正在辦一筆相關的業務,否則他不會從架上拿下信封。他再三回憶,似乎從來沒有在午餐時間裡辦過外幣業務。

  再一想,又覺得自己很可悲,怎麼總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呢,憑什麼相信王景是清白的,壞蛋最容易裝出無辜相,說不定她現在的病休也是裝出來的,白拿錢不上班,還可藉此洗刷自己的冤枉,誰都願意。

  他這樣想著,沿著銀行門口那條街道慢慢往前走,有意無意地在櫥窗里打量自己的身影,一不小心,他又看見了王景,她沒發現他,她正呆呆地站在一家玩具店前,馬力順著她的視線看去,正是銀行的大樓,他慶幸自己剛才從那裡出來時,她沒有看見他。

  他找到一個隱蔽的地方,靜下心來觀察,她提著一個黑皮包,他依稀認得出,是她以前常用的那一個。她開始往前走,沒走幾步,又停在一個服裝店前,痴痴地望著銀行的方向。

  一個店員走了出來。

  「你怎麼又站到這裡來了,麻煩你站開一點,搞不好人家還以為你是來找我麻煩的,做做好事,到別的地方去吧。」

  王景只好往前走。馬力心裡一酸,她不像是裝的呀。

  她小心地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站在那裡不動了。

  一個老婦人敞開衣襟,匆匆走了過來,馬力直覺她的出現跟王景有關,果然,老人在王景面前停了下來,揮舞兩手,低聲咆哮,然後去拉她,她身子一擰,躲開了,老人拽住她的袖子,被她用力甩開,再拽,再甩開。突然,老人啪地甩了她一個耳光。她捂著臉,還是不肯走。老人撲過去,一把揪住她的頭髮,她再沒反抗了,她護著腦袋,哈著腰,乖乖地跟著走了。

  馬力從隱蔽處走出來,一時間。竟忘了自己要去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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