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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20:43:31
作者: 姚鄂梅
曉華當上副廠長的那天晚上,馬三翔不由分說,徑直撥通了大哥家的電話,再三感謝大哥的關照。
大哥在那邊施施然:「說實話,弟妹這事我還真沒有插手,恕我直言,我的注意力只在你身上。」
馬三翔頓時明白過來,這是醬品廠不太高明的計謀,想把曉華變成它的財政部長,他感到好笑,什麼時代了呀,還想用這種關係來維持工廠的生計,
但曉華的理解不一樣。「就算人家有這個意圖,也是正大光明地申請貸款,又不是派我來騙來搶。」
「哼,你想過沒有,他們明里是把你提為廠長,暗裡是把你變成人質了呀。」
「什麼人質不人質的,醬品廠又不是黑社會,你別忘了,它曾經也是你的廠,它到今天這個地步,你也有責任。」
馬三翔不吱聲了,不是迴避爭執,而是把這事丟在一邊,不予理睬,他轉過身,開始講他的電話,這個剛剛掛斷,那個又迫不及待地采,叭嘰峨峨,無休無止,核心內容無非是貸款兩個字。大白盆的成功經驗,等於往馬三翔身上貼了塊標籤,那些大大小小的廠長經理,成天蒼蠅似的往他身上撲,打電話追他,開車子堵他,經常弄得他有家不能回,有班不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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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貸款給那些私營企業,為什麼不能貸給我們?」
「是看項目的風險係數,又不是看企業的所有制形式。」
「當然要看所有制形式,總不能看著私生子在外面賺了兩個小錢,就把自己家裡的孩子丟在一邊不管了吧。」
」這個比喻好。」馬三翔笑起來。「管他私生子公生子,都是孩子,一視同仁。」
曉華一邊跟他鬥嘴皮子,一邊認真起草貸款申請、項目計劃、還款計劃,跟信貸科長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了這麼久,貸款的那點程序早就瞭然於胸。講再多道理都沒有用,先進入程序再說。
馬三翔勸她,有這功夫,不如去找找大哥,說不定他那裡比銀行更好解決。
曉華當然不會去找他,從上海回來後,他們再也沒有面對面說過話了,他不敢見她的樣子,深深傷害了她,也教訓了她,讓她那條還沒來得及伸出去的腿,及時縮了回來。女人不本分,讓人瞧不起。她用這句話提醒自己,儘量迴避他,如同迴避武姐刀子般的目光。
貸款申請書做得很漂亮,一式三份,馬三翔公文包里一份,餐桌上一份,枕頭邊一份。
馬三翔說:「你一向很支持我工作的,這回是怎麼啦?」
「說得好,一向都是我支持你,這回你也支持我一下。」
「你又不是不知道,管我的不光有制度,有上級,還有我自己,難道你不想看到我發達,倒想看到我栽跟頭。」
「那你呢,你想看到我顏面丟盡、被人恥笑嗎。」
「在醬品廠那個地方丟一回人,有什麼了不起,貸款批不下來,又不止你一個,很多人最後都拿著文件夾灰溜溜地回去了。」
「所以才讓我來找你呀,公事公辦的沽,還用得著我米找你牙「
「如果是我開的銀行,不等你來求,早就給你打到帳上去了。」
「我們又不是不還!」
「資源有限,要用在刀刃上。」
「別在我面前裝正經了,好像只有你一個人知道銀行是怎麼回事似的,放出去那麼多,果真每一筆都收回來了嗎?」
「我說,你就別瞎起勁了好不好,廠子倒閉了我養你!你以為人家真的是任人唯賢啟用你當廠長啊?人家不過是在利用你,人家是衝著我來的。「
「原來如此,原來我一直都在仰仗你,我應該對你感恩戴德對不對?你大概忘了,當年要不是我成全你,今天的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不見得吧,當年你那麼多銀行小姐妹,不都還在櫃檯上數錢嗎。」
「數錢怎麼啦,至少不用像今天這樣求你。為什麼要跟你對調?我真是瞎了眼了。」
「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在我們這個家,是成就一個即將提拔的副行長重要,還是成就一個傀儡副廠長重要?」
馬三翔笑起來。「難道辦不到貸款,我們尊敬的裴副廠長就打算英勇殉職?」
「我要真死了呢。」
「那你要講清楚,你是為貸款死的,不然我要背一世的冤枉。」
「沒良心的狗雜種,我成全了你,你就是這樣對我的。」
到了夜晚,沐浴過後,曉華儘量忘掉白天爭執的不快,以全新的面孔出現在床上。
她本不想再提貸款的事,至少等天亮了再提,是馬三翔主動提起來的:「其實你真的應該去找找大哥,他那裡有些預算外資金,說不定可以通過某種渠道給你們解決一點。」
曉華一聽,剛才的柔情蜜意全沒了,惡聲惡氣地說:「不貸就不貸,為什麼要把我往別人懷裡推?」
你別想歪了,讓你去找他,是談工作,又不是犧牲色相,我們是好兄弟,鋼刀都砍不斷的老交情,天崩地裂,我跟他之間也不會發生那種醜事。」
曉華馬上知道自己把話說錯了,她仰躺著,一動也不敢動,馬三翔的話,字字句句像鐵錘,轟隆轟隆砸在她心裡。不知為什麼,她有點害怕。
第二天一早,曉華還在刷牙,就聽見馬三翔坐在床上給廖明遠打電話。
「能在你那裡解決一點是最好了,我這裡實在是有困難,聽說馬上又要搞信貸質量大檢查了,是沒有百分之百的回收率,在你面前我就說實話了,上面已經在考察我了,越是這種時候,越是不能授人以柄……」
曉華聽著聽著,刷牙的節奏快了起來,不行,這回就是天塌下來也不行,她把漱口杯重重一頓,正要衝出去大聲嚷嚷,馬三翔過來了。「剛才的電話你也聽到了,他讓你上午到他那裡去一趟,看樣子他那裡有辦法。」
她安靜下來,心情複雜地看了馬三翔一眼,她似乎為那天賓館裡發生的事找到了理由,作為丈夫,除了搶走她的好工作,他到底為她做過什麼呢?
馬三翔剛走,曉華就拿起了話筒,出於禮貌,她想她應該親自確認一下去找他的時間。
他的聲音明顯透著緊張,幸虧她沒有貿然闖到他辦公室去。
「他跟我講了,我剛才一直在考慮這件事,實在不好操作啊,我找不到名目,也沒有渠道,你也在財政局幹過,沒有這兩樣,資金就動不了。其實,馬三翔那裡應該比我這裡空間大。」
這跟馬三翔剛才說的完全兩樣,她感到一顆心在慢慢往下掉,一直掉到腳後跟那裡。
「你還好吧?」見她不說話,廖明遠小心地問道。
「廢話!我能好嗎?」他話音未落,她突然失控地大喊起來,那之後的一忍再忍變成了這個早晨的歇斯底里。「你說我能好嗎?後來發生了多大的事你知不知道,你一點都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你也不想知道,你大概恨不得我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我消失了,你心裡就一塊石頭落地了。」
「到底怎麼了。」
「我不會告訴你的,這輩子都不會告訴你,反正你也不想知道。」
「等等,到底怎麼了嘛,他知道了?」
「你就知道他他他,既然這麼喜歡他,為什麼要叫我去服侍你老婆呢,乾脆叫他去得了。」
「你聽我說,我一直都在譴責我自己,我真的是後悔莫及……」
她頓時火冒三丈。「後悔莫及?你說你後悔莫及,你有什麼1資格說後悔,難道是我勾引你的?你膽敢再說一遍後悔,我馬上就把那件事告訴他,我讓大家都不好過。你搞搞清楚,說後悔的人應該是我,應該是我後悔莫及才對。」
「對不起對不起,我說錯話了,我應該請求你原諒,你能原諒我嗎?」
「我今天沒興趣跟你扯那些陳芝麻爛穀子,我今天只想跟你談貸款的事,你就說句話吧,到底行不行。」
「可……這件事我的確無能為力。」
「如果我說,我要拿那件事作要挾呢?」
二曉華]」
「你別以為我不敢,我早就受夠了,你們這些自私鬼,沒良心的傢伙,你們一個個還算男人嗎?」
廖明遠終於答應試試看,她掛掉電話,臉上浮起勝利的笑容。看來,不給他點壓力就是不行,她就不信,偌大的財政局,會擠不出這麼點錢來,
與此同時,大門那邊砰地一聲響。她霍地站了起來,馬三翔不是已經走了嗎,門不是已經關了嗎?她在幾間屋裡找了一遍,沒有人,也不會是孩子們,孩子們早就上學去了,難道是馬三翔剛剛回來過,天哪!她捂著嘴巴,難道他偷聽了她的電話?天哪,她往陽台衝去,院牆邊,一輛銀灰標緻的影子在林蔭道下一閃而過,好像是他的車。
她一陣眩暈,差點沒站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