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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20:43:34
作者: 姚鄂梅
這天馬三翔沒去上班,他有史以來,第一次不想進辦公室,不想工作。
他讓司機把車開回去,自己來到街上,打了個車。「隨便走,不要停。」
前面是岔路口,司機問他,往左還是往右,他看也沒看,就說了一個字:「右。」
如果他沒有中途返回家去該多好,如果他沒有聽到那個電話該多好。本能告訴他,應該去找他,揪著她的頭髮去找他,把她痛打一頓,打得皮開肉綻,然後像扔一個破麻袋一樣扔給他。應該嚷出來,嚷得全天下都知道,讓他臭名遠播,名譽掃地,或者乾脆提把菜刀,徑直衝到他辦公室去,問他是要腦袋還是要雞巴。應該……可他卻拔腿就跑,生怕被她發現。
汽車顛簸起來,他們行駛在鄉村公路上。
「怎麼走到這裡來了。」他離開靠背,挺直上身問。
「你要往右嘛。」
「前面有什麼?」
「什麼也沒有。」
他又軟軟地靠回去,目光渙散,歪歪倒倒。司機說:「反正你也不著急,你坐一會,我出去抽根煙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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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點頭。香菸的味道飄了過來。
他們是在他老婆住院那段時間搞上的嗎?真傻呀,把自己的老婆送上門去,送上門也就罷了,還屁顛屁顛跑去看他們。他閉上眼睛。他在外面勝仗連連,所向披靡,他一口一個大哥,像侍奉親娘老子一樣侍奉他……不對,也許他們以前就有一腿,他怕甩不掉,就塞給他這個冤大頭。
司機抽完了煙,又刷刷刷地尿了一泡,回來了,問他:「繼續向前走?」
「嗯。」
汽車又磕磕磕碰碰跑了起來。
不愧是馬三翔,他很快從神志昏迷的狀態中醒悟過來,他給自己出了一份問卷。這樣的大哥,你還要嗎,這樣的老婆,你還要嗎,是兩個都拋棄,還是只拋棄一個?拋棄哪一個,
來到一個小鎮,司機問他:「你餓不餓。」
他搖頭。司機說:「我餓了,能不能讓我下去吃點東西。」
司機打開門,伙房的氣味撲鼻而來,他的胃被突如其來的味道喚醒了,他叫住司機:「我請你。」整整半天,他把這個身材高大的司機當驢使,沒跟他說過一個字,想必他也很悶。
司機沒跟他講客氣。他點了小館子裡最好的菜,司機立即給他點菸。
「我看你好像有心事。」
「煩心事。」對陌生人開放到這個程度應該沒問題。
「這種時候誰都有,你算修養好的,我要是煩起來,三公里之內,全都雞犬不寧。」
「像你這種人,朋友多吧。」他不是不懂事的毛孩子,他知道自己需要轉移,需要排解,還有很多事情等著他,他一定要儘快調整過來。
「我沒什麼朋友。小時候有朋友,當兵的時候有朋友,現在哪裡還有朋友,現在只有熟人,千方百計去認識幾個熟人,熟人多好辦事呀。」
「你當過兵?」
「我開車就是在部隊學會的。」
他立刻明白了,這人在部隊估計混得還不錯,像他,就只老老實實做了三年義務兵,可現在的情勢不言而喻,他已經比這個人強出許多了,但如果沒有廖明遠,他可能還在村里吃吃喝喝,甩著膀子走來走去,連這個人都不如。呸! 習慣思維還真難改,就算他幫了自己,他的罪惡也已經抵消了他的功勞,他不再是自己的大哥了。
他沒有講自己也當過兵的歷史,他怕萬一攀出什麼關係來。
「沒有朋友也好,比起一般人,朋友在背後搞你的鬼讓你更不好受。」
「朋友搞鬼,那就是背叛,是陰謀,是作惡,作惡的人,沒一個有好下場。」司機也是善於察顏觀色的人,猜想這個人的煩心事大概跟朋友有關,畢竟吃了人家的飯,得說幾句人家聽著舒服的。
「你這是自我安慰,自我麻醉,幾個作過惡的沒有好下場?很多惡人比善人過得快活。」
「因人而異,有些人還是有點良知的,作了噁心里會不安,會檢討,有些人就無所謂了,天生強盜心腸,真要遇上這種人,也沒辦法,只能咒他下地獄。」
他有點走神,廖明遠有良知嗎?他應該不是天生強盜心腸的傢伙,憑心而論,他對自己的確不錯,就算報恩,也不需報得如此綿長,無休無止,也許他良心受到譴責了,也許他想彌補,哼,襯衫破了,補有什麼用,7補了也是個破襯衫。
上了車,司機還在喋喋不休:「我有個戰友,他混得比較慘,現在還在農村·一」
「好啦,我困了,想睡一下。」
他不想跟這個人枯噪下去,時間緊迫,他得趕快想出對策來,回去之前,他一定要拿出應對方案,到底是維持以前的局面,還是徹底掀翻,改天換地,
他閉上眼睛,在心裡盤算起來。
不,他還不能跟廖明遠翻臉,跟廖明遠翻臉,就等於跟財政局翻臉,等於跟整個財口翻臉,跟大半個城市翻臉,他的天下將失去大半,不,就算要翻臉,也還太早,他還沒有爬上行長的位置,一個小小支行,如果連行長的位置也撈不到手,那他就不算是個搞過銀行的人。小不忍則亂大謀。大局為重。從長遠利益出發。站在高處,看著遠處。
好吧,好吧,那就先忍下來,韓信尚且受過胯下之辱……
剛進城裡,他就急著打電話。他逼著自己打這個電話。歷史將在今天翻開新的一頁,這個電話就是第一頁上的第一行字。
他揉了揉臉,清了清嗓子,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愉快些。
「大哥,我發現了一個鄉村小館子,味道不是一般的好,今天晚上我帶你去嘗嘗吧。」他真要佩服自己了,他的聲音豈止愉快,簡直是熱烈。
他知道廖明遠是不會去的,他躲他已經很長時間了——他現在才知道他為什麼要躲他,所以他才敢大大方方地杜撰出一個鄉村小館子來。果然,廖明遠在那頭說:「今天不行,上面來人了。」
大哥的聲音差點稀釋了他的仇恨,這麼多年來,那聲音已成了他最親切最嚮往的東西,最能帶給他力量的東西,他放下電話,一時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