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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3 20:43:20
作者: 姚鄂梅
曉華跟銀娣相反,四十好幾的人,依然是一副羞怯怯的樣子,偶爾還會臉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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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只是表面,是身材瘦削,顴骨略高,嘴形偏小,以及面色過於紅潤帶來的視覺效果,事實上,她跟羞怯兩個字扯不上多大關係。她去買菜,總是想不起來還價,一旦遇上坑人的菜販子,卻不依不饒。「走,跟我到工商局去。」又細又白的手立刻去抓人的袖子。路上自行車跟人打架,就算是她的錯,也會提高嗓門亂叫一氣,先從氣勢上把道理搶過來。碰上夫妻吵架(他們經常吵架),動不動就說到死。」我死給你看。」「你想看我死嗎。」「把我逼死了你就那麼舒服。」
曉華當上醬品廠副廠長才三個月,之前她一直在財務科做成本會計,把一個連財務科長都不是的人突然提升為副廠長,用腳後跟想想也知道,這種突擊提拔完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她老公的貸款也。曉華心裡清楚,嘴上卻從不承認。不管怎麼說,那也是下了文件的,工資表里的崗位津貼沉甸甸的,直逼人的眼睛,而且當即從財務科辦公室搬了出去,住進了自己的單間辦公室,辦公桌寬闊得像桌球檯子,所有人進來前都會小心翼冀地敲門,不像以前,啪嗒啪嗒走進來,隔著櫃檯噹噹當地敲著玻璃隔斷,直呼她裴曉華的大名。
她一貫獨來獨往,醬品廠的女人,沒有一個成為她的好朋友,她根本不打算在這個地方交朋友,她跟她們不是一個階層,她們進醬品廠是人生中的爬升,她則是倒退,是馬三翔人生棋盤上的一著妙棋,為了他,或者說,為了這個家,她做了一回讓路的卒子。
她原來是財政局的打字員,打字的間隙,她想得最多的就是如何捕捉到一個機會,跳出打字室。第一銀行原先是財政局的一個科室,有一年,自上而下的政策下來了,這個科要獨立出來,從財政局分離出去,從政府體系中分離出去。機會終於來了。她決定去找副局長廖明遠,她有直覺,他一定能滿足她這個要求。廖明遠是幾位局長中最年輕、最平易近人的一個,也是對她最為尊重的一個,每次她去送打好的資料,他都要抬起頭來對她說謝謝,有時還要道聲辛苦,不像那幾個局長,從不用正眼看她。她記在心裡,惦著回報。她熬了幾個晚上,用勾針勾了個四四方方的袋子,塞進包好的棉花,裝上拉鏈,再小心地鑲上一圈緞帶。當她把這個漂亮的手工靠墊悄悄送給他時,他欣喜地接下了,從那以後,他們的關係又進了一層,他外出用餐,回來時故意從打字室門口經過,總能變魔法似的掏出一些東西來,水果啦,甜點啦,聽裝飲料啦,他甚至給過她錢,要是遇上開蓋有獎的酒瓶,毫無爭議,那個獎就是「我們單位打字員」的,她收下這些東西,也不說謝謝,只甜甜地沖他一笑。可有一天,她沮喪地發現,她並不是唯一個被他惦記的人,門房大爺也享受過他帶回來的水果。
她果真去找了廖局長,廖局長果真答應了她,同時她還發現,他的目光有點奇怪,他從來沒用那樣的目光看她,她的心頓時狂跳起來。
原來卻是要給她做媒。她的心頓時落了下來。「我還小呢。」她本能地說。
「不小啦!我跟你說的這個人,能力強,人品好,錯過他你要後悔的。」
對馬三翔,她並不陌生,他經常往財政局跑,她看見過他幾次,沒有特別的好印象,但也談不上壞印象。廖局長又說「最重要的是,這個人的本質非常好,這是很可貴的,我跟人交往很看重這個,要不我也不會跟他做朋友。」
他們是朋友?也就是說,如果她跟馬三翔結婚成家,廖局長將會成為他們共同的朋友,她當即就在心裡應允了。
半年後,第一銀行開業那天,廖明遠前來道賀,順便對第一銀行元老級職工曉華悄聲說:「祝賀你,三重祝賀:走上新崗位,即將當新娘,馬三翔調商業局。」她羞澀而喜悅地笑了,她清清楚楚地感覺到,她正浸泡在蜜罐里,身邊儘是她喜歡的人,庇佑她的人,令人滿足的現狀,可期的前景,她覺得再也沒有比她更幸福的人了。
可她有個不大不小的尷尬,她叫廖局長叫慣了,一下子改口叫大哥,她叫不出口,繼續叫廖局長似乎也不妥,每次見面,只好最大限度地綻開好看的笑臉,用甜蜜來含糊過去。
廖明遠向曉華祝賀的三件事最終還是打了折扣,前兩件沒什麼可說的,就是第三件,馬三翔調商業局的事,臨到要辦手續時黃了,上面突然一聲令下,商業局現有人員分流的分流,離退休的離退休,其餘人員負責就地整理檔案資料,等待統一安排。
大家都有些僥倖,幸虧黃了,真要進去了,這回還不知道會分流到哪裡去呢。
但醬品廠像其他的國有企業一樣,正在一天天壞下去,工人們坐在車間裡打磕睡,醬料在坑裡發出腐臭的味道,送出去的貨不是收不回貨款,就是剛剛送到又被退了回來,還不是送回來的,而是打個電話來,讓醬品廠自己派車去拖。
大哥主動找到馬三翔,說起他的前程來。「醬品廠待不得了,上面出了政策,允許國有企業破產,說不定就拿醬品廠這種小廠開刀,反正正式職工不多,就算鬧,也鬧不出什麼名堂來,不如趁早離開,等它破產了再走,你的價值就不一樣了。」
馬三翔信賴地看著大哥,因為過分感動,他的鼻冀不停地款動。
「我有個想法,不知該說不該說。日七天,第一銀行的行長跟我訴苦,說新組建的隊伍中,絕大多數是女的,說話做事輕不得重不得,煩得很。我隨口跟他開玩笑,讓女的回家,把她們的男人叫來上班。事後,我突然覺得這未嘗不是個辦法,如果你們兩個都願意,可不可以對換一下呢,讓曉華到你那裡去,你到第一銀行來,不是曉華不中用,是第一銀行沒有編制,再說,銀行有銀行的規矩,人家不允許出現雙職工。」
這可行嗎,馬三翔呆掉了,能進第一銀行當然再好不過,但第一銀行能同意嗎?他還從沒聽說過這種調動。
大哥就像看穿了他的心思:「第一銀行那裡你不要擔心,行長跟我關係不錯,應該沒有問題,他對你也比較了解,你們兩個對調,我相信他是求之不得。」
不,曉華不會同意的。馬三翔警告自己,不要太興奮,不單是曉華,隨便哪個女人都不會同意這種做法,作為她的男人,他不應該把她往壞處擠,而應該把她往好處推。
大哥又說:「』如果我是曉華,我就同意,成了家,兩個人就是利益共同體,打個比方,兩人共騎一輛自行車,是讓會騎車的人坐在前面,帶上不會騎的呢,還是讓不會騎的人騎在前面,帶上會騎的呢,答案很明顯。你先回去跟她說說看,說不通的話,我們再想想別的辦法。」
果然,曉華一聽就炸開了,「憑什麼,想都別想!」又說:「有本事自己在外面想辦法,不要回家來打女人的主意。」
馬三翔立即羞慚地縮了頭,「我就知道你不會同意的,所以我一口回絕了,我說我們家曉華也是很有事業心的人,我應該成全她,而不是犧牲她。」想了想又說:「好好混吧,將來弄個女行長噹噹,讓我這個醬品廠的丈夫也跟著沾點光,讓我們的孩子也跟著沾點光。」
這麼一說,曉華反而不響了,她的手肖摸向自己的肚子,一個孩子已經在這裡孕育了四個多月。
沒過幾天,曉華存飯桌卜說」我同意,但我有個條件,五年之內,你必須在第一銀行給我混進中層,十年之內,你必須給我混個行長回來。」她等著廖局長再來拯救她,就像他拯救馬三翔一樣。他會的,他親口對她說過,先把馬三翔的事情解決好,下一個就是她了。這是戰略問題。
對調辦得相當順利。馬三翔婉拒了行長安排的營業部主任位置,堅持從儲蓄櫃檯千起,因為大哥說過:「對於銀行,你是個門外漢,要想將來成點事,必須從最基層干起,把每個崗位都干一遍,把所有的環節都摸透。」
可一直等到孩子三四歲了,曉華的調動還是沒有進展,一半是因為家務分了她的心,換單位不再是第一需要,一半是因為局勢天天在變,事業部門紛紛關緊大門,機關根本無望,挑一家大廠的話,倒不如在小廠輕閒自在,還可以兼顧家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