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冬天沒有雪(4)
2024-10-08 12:11:16
作者: 嘎子
風用一種難聽極了的腔調哭泣,嗚嗚嗚,一刻不停地在侯一桃耳心裡拉來拉去。
他睜開眼,大叫一聲:「天呀,這是啥地方?」
雪像一張巨大的網,不停地朝下落著。地上已鋪了厚厚一層了,他的雙腳就深深地陷進雪窩裡。灰色的霧氣裹著冰雪碎末,在遠處的原野上升騰,忽兒堆積起來,成了黑黝黝的一片。耀眼的雪線就消失在黑色的霧氣中,似乎那便是世界的盡頭。忽兒,霧氣在顫動中悄悄融化,成稀薄的一片透明紗,能清晰地看見薄紗背後的那座巍峨的山。山體是冰,峰尖如劍,風掃過似乎能聽見嚓嚓嚓的鋼響。山下有座寨子,隱隱約約浮在霧氣中。他艱難地踩著雪,朝那裡走去。寨前有棵掉光了葉子的樹,枝上扎了條紅色的綢緞,在風中飄蕩。在茫茫的雪地里,紅色顯得特別的刺眼。
那片紅色在眼前漸漸長大,淹沒了整個雪原時,他醒來了。
他抱著冰冷的身子,裹在薄薄的毛毯中,眼前還晃著那片刺眼的紅色。他看看桌上的鬧鐘,才半夜一點多。桌上放著準備寫給左莉卻一筆沒落的信,他沒睡眠了,又拿起信紙,想了很久,還是沒有動筆。
他在想那雪。他長在南方,記憶里從來沒有雪,卻夢見了那麼大的雪。還有那條飄在樹枝上的紅綢緞。他想那肯定是什麼預兆,他得去那個冬天飄雪的高原小城。
他沒心情寫信了,信紙揉成一團進扔了紙簍。他開始準備去高原的東西,拉開衣櫃,才發現自己沒有一件能防禦高原酷寒的衣褲。
第二天一早,他向肖老總遞交了辭職報告。
肖老總說:「怎麼?我們報社虧待你了?」
他說:「沒有。我該結婚了,我的未婚妻在那邊等我。」
肖老總說:「你就不能再等幾天?你都快轉正了。」
他說:「不等了。你今天給我辦了,我今天就走。你今不給我辦,我今天也走。」
肖老總搖搖頭,他搞不懂現在的年輕人心裡到底裝了些什麼。有些無奈地簽了字,說:「去財務室把你的工資和獎金領了,我給財務打個招呼,把你全年的獎金提前發了。你結婚也需要錢。」侯一桃把該辦的關係全辦了後,肖總又叫住他,很深情地對他說:「小侯,你要想清楚,不要意氣用事喲。我們報社發展緩慢,特別需要你這樣的人才來整合與改革。你什麼時候想回來了,我們敞開大門歡迎你。」
侯一桃說:「那我受寵若驚了。」
他去買了明天早上的船票。他想吃了晚飯再到碼頭上去逛逛。
他從新聞部門前走過。他的辦公桌已被拖到走廊邊,上面還能嗅到他身上的那種啤酒浸泡過似的氣味。門內有光,他便好奇地伸著腦袋往內瞧。一股濃濃的香水味鑽進鼻孔,像細小甲蟲伸出尖利的爪子,在脆弱的鼻道內爬來爬去,他忍不住拼命噴嚏起來,打得淚水鼻涕四處噴濺。
馬芸芸正在聽焦胖子介紹一瓶香水的來歷、品味和特色,焦胖子容光煥發,揭開香水瓶蓋,在鼻孔前嗅嗅,又讓馬芸芸嗅嗅。馬芸芸滿臉都是幸福的笑。無聲無息的笑混合著濃濃的香水味,充滿了整個房間。她抬頭,看見了咳喘得十分狼狽的侯一桃,招招手說:「小候,快來看看,老焦買的這瓶『畢揚』香水,他說是世界上最昂貴的香水,有股神秘的東方香味。」
侯一桃扯了一團紙巾,揩擦著滿臉的淚水和鼻涕,說:「饒了我吧。別讓懷疑你們是在合謀害死我。」
他倆都忍不住哈哈笑起來。馬芸芸扶著焦胖子寬厚的肩膀,笑得喘不過氣。
侯一桃拉開抽屜,撿了幾樣東西的進掛包里。馬芸芸說:「你真的要走?」
「明天早上的船。」
「我們都弄不懂你,到底啥事惹煩的你,這麼慌著要走?」
「我也不明白,」侯一桃輕輕笑了一聲,說:「就是想走。」
「你就不等幾天。我與老焦聖誕節那天舉行婚禮,你就不能喝兩杯我們的喜酒再走?」
侯一桃把茶缸里的殘茶倒掉,扔進包里,說:「再不走,我會被你們的香水悶死了。好了,祝福你們,我要開船了!」
「開船?」馬芸芸望著侯一桃,不知他在說什麼:「你不是明天早上的船票?」
侯一桃輕鬆地笑了一聲,笑得很神秘。他推門出去,心裡還蹦著想說出口的那句話:「我們都是船。你找著了岸,有了休憩的碼頭,而我還得奔波、尋找。」
岸在什麼地方?是那座飄著大雪的高原小城嗎?侯一桃心裡還是一片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