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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冬天沒有雪(5)

2024-10-08 12:11:20 作者: 嘎子

  侯一桃在一家小飯館喝了兩瓶啤酒出來,天便黑盡了,還下起了絲絲細雨。

  他感覺到,這城市讓雨沖洗後很可愛。馬路亮得如同平靜的河面,四周聳立的水泥高樓似岸邊的崖壁礁石,匆匆來去的人便是河水裡遊動的各種魚類。每一條都大張著欲望的眼睛,游來游去尋找滿足。欲壑是難以填滿的,所以魚類永遠都不會閉上大睜的眼睛。他剛填滿了肚皮,又滋生了另一種欲望,這種欲望刺激著他,使他圓鼓著眼睛惡狠狠地盯著每一個從身旁走過的人。

  那一刻,他突然產生想打架的欲望。

  他在雨中行走,沒有傘,孤獨地傘的叢林中穿來穿去。雨水使他也變成了一條魚,他能感覺到腮幫呼吸的痛快,尾鰭擊水的靈巧。他就這樣走進了那條僻靜的小巷,他曾在那裡遭人打斷了肋骨,撕裂了左眼瞼。他在小巷走著,沒遇見任何人,只嗅到了雨中的小巷有很重的尿臊味。

  一串刺耳的汽笛聲讓他興奮起來,他又看見了碼頭,很遠很遠,一片雪白的燈光。那燈光在雨霧中抖顫,像是根根琴弦,讓人覺得悠長不絕的汽笛聲,便是這些燈光顫出的。

  有人騎摩托車從他身旁擦過,他情不自禁地大叫了聲:「喂,砂鍋!」騎車人沒回頭,放一串臭屁駛進了黑暗。

  他走下了長長的石梯。那摩托車的氣味讓他鼻腔內發酸。他不知道砂鍋去了另一個世界是否也騎摩托車,不過,他聽說一個犯了死罪的人是沒有另一個世界,只有一條永遠也游不到對岸的大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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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站在艷艷媽媽常站在那根電線桿下,剛裝的路燈很亮很刺眼。下面是一攤水,不知是積的雨水還是撒的尿。他從那條小巷穿出時,鼻腔內就塞滿了尿臊味。他看見了那塊常掛在艷艷媽媽脖子上的牌子,釘在對面的石牆上,木牌上沒有了艷艷那張可愛的照片,沒有了艷艷媽媽為女兒的冤死尋找證人的聲淚俱下的求情,上面貼了張GG,就是這城市常見的那種治性病醫陽痿的GG,像一張庸醫的狗皮膏藥,貼在城市的瘡口上,裡面散發著膿水的惡臭。

  旁邊的小攤販告訴他,他們已好長時間沒見到那個瘋老太婆了,怕是跳了大江餵魚了。侯一桃便傷心得想對著他們大聲咒一句:狗娘養的!

  雨夜的大江橫臥在他的眼前,江水嘩嘩啦啦的吵鬧聲讓人想起雜亂煩瑣的人類世界。碼頭旁的堤岸邊,仍然丟棄著一些破船板與廢鐵架。他還看見那艘報廢了的「風光號」渡輪,同一堆廢鐵扔到一起,他嗅到從甲板上飄來的鐵鏽味。可是,碼頭比他初來時的感覺要壯觀多了,水面上漂著繁忙的渡船、客輪與貨船,身旁擠滿了上下船的人群。他站在碼頭上,伸手便可以觸摸到碼頭的脈搏,感覺到滾燙的血液在裡面搏進搏出。

  他想,爺爺緊靠碼頭拍的那張照片,是多麼的可憐可嘆。那時,碼頭是屬於他那一代人的,可他更像個破木船上的老船工,經不住風浪的幾番摔打。他翻了船,在浪州的碼頭上敗下陣來。只有父親那一代人,才感到爺爺是多麼的了不起,而羨慕崇拜得不停唏噓。他只覺得好笑,像一場滑稽喜劇。他更喜歡現在的碼頭,屬於所有人的碼頭。它越來越堅實,像一排排牙齒,死死地咬住長蛇似的扭來扭去的大江大河。牙齒是生在廣闊的厚土上的,它吸吮了江水,使厚土更加壯實與旺盛。

  他為初來時對碼頭的那幼稚的看法而羞愧。那時,他並沒有看到真正的碼頭:船緊靠著躉船,躉船連著堤岸,堤岸的背後是那座樓廈如怪異森林的浪州城,是更加廣袤肥厚的大地。那才是真正的碼頭,讓人豪氣頓生的大碼頭。

  這就難怪,他在每個人的身上都能嗅出點碼頭的氣味,瞧出點碼頭的顏色,聽出點碼頭的腔調……

  夜已經很深了,寒冷的江風刀似的切割著他的肌膚,往他骨心內鑽。他卻興奮不已,對著滿江的白浪,放開嗓門吼出了一首從父親那裡聽來的川江號子:

  江湖浪蕩喜洋洋,

  眾位兄弟是船王,

  不管船王船老子,

  攏了碼頭去趕場……

  號子沒唱完,他竟然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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