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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冬天沒有雪(3)

2024-10-08 12:11:10 作者: 嘎子

  冬日的夕陽,把最後一抹金黃色罩在江面,隨輕柔得像細紗似的隨浪花簸動。此時,躉船安靜得像母親手中輕輕搖動的搖籃。

  侯一桃眯眼望著刺眼的夕陽,還有靠在岸邊一動不動的大小輪船,眼內滿是羨慕。誕生在江岸的嬰兒都是幸福的,他能蓋著陽光一樣暖和的柔紗,能享受江浪母親搖籃似的簸動,看著江上美艷的夕陽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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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他沒有誕生在江岸。他先輩的根鬚生在這裡,可結出的他這樣的種子,卻像蒲公英似的撐把傘遠遠地飛去。父親說母親生他時,正在靠近西藏的一座高原小縣城支教,出門就可以望見一座銀塔似的雪山。

  他從沒見過母親,父親也很少說起過母親。他問,父親總是用其他事支開,雙眼紅紅的,額上鼻尖上沁出細細的汗珠。父親揮揮手,把噴出的煙的煙霧扇開,不耐煩地說:「你媽死了。我是懶得談死人的。」

  侯一桃大學畢業時,對父親說想去浪州,去看看碼頭時,父親連聲叫好,一碗酒讓他講了一整天爺爺的故事。最後,他哭了,那是侯一桃第一次看見父親這麼傷心地流淚。他不知所措地看著父親,不知用什麼話去勸說。他搶過父親手中的酒碗,把剩下的酒全倒在了地上。一團血紅湧上了父親的脖子,接著整張臉都讓血燒紅了。父親眼中都要噴出火來,望著他很久很久,還是漢口氣,揮揮手,說:「你還是個娃娃,你不懂事。」

  父親從衣兜里掏出個發黃的舊報紙包著的東西,看樣子是早就準備好了的。父親粗糙的手掌輕輕地在紙包上摩挲著,眼一濕,幾顆濁淚滾落下來,又在紙包上浸染成了一團。父親說,本來這東西今天要送給他收藏的,但他還是個不懂事的娃娃。

  父親小心地揭開紙包,先把一隻手鐲遞給侯一桃看。侯一桃掂在手心裡,很輕,他首先想的是,這是黃銅做的,值不了幾個錢。可手鐲上細細的花紋還是吸引了他。那是用細細的銅絲編織成的兩條龍,還有雲彩的圖案,很精緻。兩條龍的頭對著一顆珠子,年代久遠了,珠子沒一絲光澤,看起來像是塑料。

  侯一桃把手鐲遞給父親,說:「可惜,銅做的,生鏽了就不好看了。金子做的才貴重,才值好多錢。」

  父親的臉色變得難看極了,一把搶過手鐲,說:「你懂個屁!這世上難道只有金子才值錢嗎?」

  那一夜,父親沒睡,也不想給侯一桃說一句話。

  侯一桃卻很奇怪地夢見自己站在一個從沒見過的地方,一片蒼老的獸毛似的黃土地上。正對著他的是一座雄奇的雪山。剛開始,陽光還很強烈,他帶著好奇在雪山的溝紋里遊走了一遍。他清清晰晰地聽見自己腳踩在雪地上的咕咕哧哧的聲音,風掃在臉上刀割似的刺痛。陽光強烈起來時,他眼前全化成了一片黑暗,接著自己也成了一片細小的顆粒,隨風颳走了。恐懼在那一刻巨石似的壓迫在他的心上,他掙扎著拼命大叫:

  「媽媽呀,媽媽!」

  醒來後,心口還咚咚咚地響。父親給他端了杯茶,看著他喝下,想問他什麼,又不想說出口。他從父親的眼內看見了一種熱切的盼望,就把夢中的事講給父親聽了。父親說:「是你媽來找你了。」然後,又傷心得一言不發。

  侯一桃終於知道了,母親死在那座遙遠而陌生的高原小城。那時,他剛滿月,一場近乎毀滅的大地震降臨在了這座小城。第一次簸動後,母親用身體護著嬌嫩的他,把他帶到了安全的地方。母親又想到教室里還有幾個正上自習的學生,她什麼也不顧地沖了上去,她只想把那十幾個娃娃帶出來。可毀滅性的簸動開始了,早已震得磚塊鬆動的三層教學樓塌成了平地。在煙霧瀰漫中,聽不見一聲恐懼的呼喊,只有滿地的廢墟和死一般的沉寂……

  侯一桃去浪州時,父親讓他看了舊報紙包著的另一樣東西,那是張已經發黃的舊照片,黑白兩色的照片上,侯一桃第一次看見了媽媽,一個臉頰豐滿很有精神的女人。她雙眼又黑又亮,嘴唇緊緊地抿著,抿出幾根很慈的笑紋。母親的手掌心向上攤著,上面站著個很有傲氣的嬰兒。父親說,那就是他。一看就是船工的後代,才幾個月大,骨頭就長得硬邦邦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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