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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這個冬天沒有雪 這個冬天沒有雪(1)

2024-10-08 12:11:05 作者: 嘎子

  「這座城市沒有冬天。」

  公曆十二月的一個早上,侯一桃站在渾濁的霧氣和新鮮的陽光混雜的江岸,嗅著絲絲飽含油腥味和垃圾味的涼風時,從鬱悶的心內冒出這句話。他在歷史資料中查過,五十多年來,這座城市有雪的冬天沒有幾個。據說,如果哪日老天開眼,賜給浪州市民幾十分鐘的雪,讓浪州市民夢醒起床,看見窗前飄飛著細粉似的雪花,簡直比過節還興奮。帶上相機,拖上家人或朋友,公路上擠滿了大大小小的公交車和私車,全奔一個目標:汪山。只有那裡,才有冰雕玉砌似的雪原。那雪的景致很短暫,只一會兒,便消失在蜂擁而上的人群的腳板下,融化成了一攤攤泥水。

  這個冬天沒有雪,只有漸漸暖和起來的陽光。

  侯一桃穿件襯衫,套件夾克,背脊上還沁出絲絲熱汗。他帶來的毛衣毛背心全壓在箱子底。冬天裡穿單衣,在他從小生活的省城簡直難以想像。難怪人們都說浪州是火爐,那一江的水便是燒在火爐上快要冒汽沸騰的開水,這山這水這沒有冬天的氣候,塑造了一大批火脾氣熱心腸的浪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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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浪州人不習慣溫言細語地吵架,兩人都是烈焰騰騰上升,一撞便火星四濺。通常兩人發生矛盾,說不了兩句拳頭便遞上了鼻尖,接著是磚頭木棍亂飛,直打得兩人都躺倒在地,送進急救醫院。斷腿的安上石膏夾板,皮破的縫上針纏上繃帶,四眼一對,又撲上去干架。當然,傷好後氣也消了,對面碰見又抱拳稱兄,相擁相抱拐進火鍋店,二兩白干,一鍋紅得火焰直飛的辣湯,直吃得唏唏喝喝渾身熱汗串串,一切冤債便了結了。外地人說,浪州人真有點梁山好漢的匪氣。侯一桃說,浪州人是長江里的魚,爬上岸進了城,魚的野性還沒進化,並遺傳給了浪州的子子孫孫。

  侯一桃自己身上也流著浪州人的血,他的匪氣也是天生的。不然,一來浪州就不會為一個素不相識的落水女孩打抱不平,與那幫匪氣更足的船主紅著眼睛干架,並有著永不認輸的執著。

  他回報社時,手機響了,鈴聲是馬芸芸在網上下載的「很愛很愛你」,唱得所有人都回頭看他。侯一桃想,主任肯定是催他快點回去完成採訪稿,明天的頭版還缺了一大塊。馬芸芸主任說,一定要采寫一篇能吸引眼球的有現實意義的東西。他冷笑了一聲,吸引眼球?他自己的眼球哪裡去都不知道。他最近對采新聞編越來越沒有興趣了。他寫了那麼些東西,登在報上亮光一閃,過後便無影無蹤了,比在渾濁的泥潭中扔一塊石頭還更難尋蹤跡。寫曇花一現的東西,博領導一笑的東西,他太沒興趣了。砂鍋雖然活得陰暗,走下懸崖與深淵,但有些事他還是看得透徹。人不該活在別人的臉上,成為別人的裝飾。人該為自己活,在世上留下屬於自己的東西。

  鈴聲還在響,催得他滿心的傷感。他打開手機,一串聲音便迫不及待地沖了出來:

  「天呀,終於找到你了!」

  那不是馬芸芸的聲音,輕柔的脆脆的,帶著驚訝和激動。

  「喂,」他沉默了一會兒,才對著手機嘆了一聲。

  「你聽不出我是誰了?一桃哥!」

  「我聽不出來。手機質量不好,有噪聲。」其實,他聽出來了,只是壓在心裡不想說。

  「你聽見風的聲音沒有?那是高原上的風,卷著漫天的大雪,比浪州的霧氣還濃還厚。雪下了兩天了,我的門都堵上了。到處看不見人,狗都凍得不願出窩了。我屋子裡有火爐,燒的是牛糞,很暖和。還有一桃……對不起,我給這隻渾身白毛的小貓取名叫一桃。它白天就躺在火爐下,夜晚就跳上床鑽進被窩裡給我暖腳……」

  她喋喋不休地說著,似乎在提醒他自己到底是誰。侯一桃笑了,那輕聲的笑通無線電波傳到了遙遠的川西高原,傳到那個陌生的藏族自治州。他叫著她的名字,說:「左莉,你已經習慣了那裡的生活吧?冬天那麼冷,我都不知道你該怎麼過。」

  他聽見了輕輕的抽泣聲,遠遠地傳過來,經過空氣的摩擦與過濾,他像咽了一口冰涼而又酸澀的果汁,心都有顫抖了。他說:「你不習慣,就回來吧。」

  那邊笑了,脆脆的。他似乎看見了她一邊笑一邊擦眼淚的樣子。她說:「一桃哥,我習慣了這裡的生活。草原好大,河水清得看不一絲渣滓,天空藍得透明。人都純樸直率,對我熱情極了。這世上,要我尋找天堂的話,沒有比這裡更像了。」

  侯一桃也笑了,說:「那就好,那就好。現在的手機也先進了,我可以同活在天堂里的人通通話了。」

  那邊說:「你還是那麼逗趣。你怎麼不問問我其他事呢?」

  侯一桃說:「哦,我忘了,你是教書先生了。怎麼樣?孩子王的滋味好受吧?」

  那邊沉默了,許久許久都不吭聲。他也餵了很久,說:「我說錯了什麼?惹你生氣。」

  她才嘆口氣,怨怨的,刺進他的耳朵:「你沒有惹我什麼,我也沒有生氣。我對你想說的話太多了。前天,我給你寫了一封信,有很多都裝在信里了。聽聽,上課鈴響了。這麼冷的天,沒來幾個學生,可我還得上課。對不起,我掛斷了。」

  電話斷了,他把她的號碼保存下來。他很想去那個颳風飄雪的地方,可想到她有隻叫一桃的暖腳的貓,便忍不住笑出聲來。「真見鬼,我什麼時候成了她的一隻貓了!」他朝一塊蘋果核踢了一腳,果核嘭地砸在對面的土牆上。那裡新貼了一張GG,浪州城將舉在元旦前舉行一次寵物選美,凡健康的貓狗都可以參加。

  他仔仔細細讀了GG,回去後便寫下了文稿:貓妹狗哥迷浪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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