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都有隱痛 都有隱痛(1)
2024-10-03 20:40:37
作者: 嘎子
馬芸芸同侯一桃分手後,就上了一輛渾身上下破破爛爛的公共汽車,朝劉老總家走去。隨著一堆破銅爛鐵咣咣噹噹的顫抖,那姓侯的小子青春年少的模樣一直在她眼前晃動。她喜歡這個說話有些害羞,話一出口又很有趣味的小伙子,喜歡他純得渾身上下只閃白光沒有雜色的氣息。車馳過一站又一站,上上下下的氣味也在不斷變化。一股菜腥味兒飄了過來,又一股劣質香水濃厚的氣味污染了四周。她瞧了瞧窗外,看見終點站紅色的尖頂了。她背上挎包站起身來,一個等不及了的大胖子馬上擠滿了她的座位。
下了車,再拐進一個窄窄的小巷,就到了劉老總的家。
此時,她已把劉老總的家當做了自己的家。她已習慣了屋內的一切:老式的又厚又重的窗簾,一拉咔嗒脆響的拉線開關,撒播一片渾黃的白熾燈泡,飯桌上怎麼也抹不去的大蒜味,硬得像躺在石頭上似的床板。她還是習慣了。沒有劉大為的影子纏住她,可以自由地伸腰、打滾,對著一盤老式唱機里吱嘎作響的音樂哈哈大笑,沒有人說風涼話,也聽不見嘲笑的聲音,她就心滿意足了。
她沒動老頭的任何東西。他看的書還是老樣子放在床頭柜上。書桌上的一大摞稿紙原封不動地放在那兒,她在上面蓋了張報紙,又壓上了厚重的筆記本。她不願動他的東西,劉老總在她心目中永遠是父親一般的慈愛與安全,她對他不可能有任何非分的欲望。她知道,劉老總自從得上那個病後,就不願想任何女人了。他的前列腺炎害得他夠苦了,整夜不停地上廁所,像擠一根快要枯竭的泉源,半天也擠不出幾滴水。雙眼卻熬得通紅,看著就讓人心生憐憫。他卻只是無奈地搖晃著頭,把苦咬在心頭,臉上溢出來的只是很善很慈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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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芸芸從小就沒了父親,倔強的母親咬牙守寡,把她和一個弟弟養大成人。
十年前,浪州晚報到她們學校招人,她看著劉老總那張讓太陽曬得紫紅的很慈祥的面容,就站在原地不想動了。她覺得是自己的父親回來了。那天,她最大的願望就是劉老總能拉住自己的手,坐在一個無人的小草地上,什麼也不說,讓從林中刮來的風帶著樹葉的清香輕拂他們的臉,讓他們在沉默中享受親情之樂。她想著想著,淚水就湧出來了,難受得蹲在地上泣不成聲了。
劉老總慌了,問她怎麼了?是不是病了?還給她遞來一瓶剛擰開蓋的礦泉水。
她什麼也沒說,轉身跑回了臥室,關上門想哭又哭不出來了。她取出一張紙,寫了自己想去浪州晚報的願望,並附上了幾篇她創作的寫得很美的散文。
她再去招聘點時,劉老總周圍已是人山人海了……
不過,浪州晚報還是選上了她。劉老總後來說,選她不光是那幾篇寫得很美的散文。還有的東西劉老總沒說,她卻從他眼角笑起的紋條上看出了,他對她也生有父親對女兒一樣的愛意。
劉老總的妻子離開他也快十年了,是與他離了婚跟著一個外籍教師出國的,那時他的女兒才十歲。他從沒指責過妻子的狠心,他說自己沒有任何能力讓她留下來,還不如讓她追求自己的所愛去吧。此後,他便孤獨地過著冷冷清清的日子,女兒還懂事,從沒讓他操多少心,就悄悄地長大了,他也從沒想過找其他女人,而他的那個難以啟齒的病卻一天比一天嚴重起來。
劉老總家住八樓,是頂樓。沒電梯,她得一步一步地朝上爬。抬頭望望,窗戶沒關,窗簾翅膀似的在窗口扇動。她擔心桌上的稿紙,讓風颳了一地吧。
站在門前,她有種異樣的感覺,好像聽見門內有人輕輕的呼吸聲。她從挎包里掏出鑰匙,卻沒插進鎖孔,手指在門上敲了敲。
門內有響動,她的心收緊了。
她正不知所措時,門開了,門前站著劉老總的女兒,細長的個子,兩條黃色的髮辮,一對冷漠的大眼睛。她堵在門口,沒說話,也沒叫她進屋。
她苦笑了一聲,說想進屋取點東西。女孩讓開了一條縫,她走進了屋子,腿有些軟。
她把桌上的稿紙與正在看的書收拾進了一條塑膠袋,又笑了一聲,說:「你爸爸沒說過,你今天要回來住。」
女孩沒理睬她,一按音響按鈕,強烈如爆炸的打擊樂聲便搖撼了整個屋子。
她知道女孩在驅逐自己,臉有些發燙,抱著袋子沖了出去,很像是在逃跑。站在宿舍院裡,她才長長地喘了口氣。
天已經黑下來了,路燈灰色的光把樹影染成了怪異的紫色。黑沉沉的天空像要塌下來,仰起頭,雨點子便一顆又一顆地飛到她的臉上,冰涼的,像是一排排正在輕輕撕咬的牙齒。
她又回到了自己的家。
打開門,拉亮燈,過去的一切又冷風似的撲面刮來。她靠在門框上,放鬆全身,使激動的心情平靜下來,便走到對面牆壁前,扯下了她與劉大為的結婚照。她把桌上的煙缸、酒杯、茶碗……凡是與劉大為有關的東西,通通倒在陽台上的一些廢紙箱內。還有劉大為的衣服、自行車、用過的剃鬚刀、牙膏牙刷、書與日記、信件等等,一大堆東西把陽台塞得滿滿的。她不像一些感情破裂的女孩子,把所有與負心郎有關的照片都咔嚓一刀兩斷,而是推在陽台,讓劉大為回來自己處理。
劉大為會回來嗎?像窗外飄灑起來的雨點子,嘩啦嘩啦落進窗內嗎?
她關上窗戶,拉上窗簾,又把陽台門死死插上。她不會再開這個門了。
她坐在地毯上,一股心酸的滋味湧上來,她忍不住捂住臉痛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