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亂極了(3)
2024-10-03 20:40:33
作者: 嘎子
侯一桃回到報社,已是下午四點多了。
編前會早已開過了,編輯部只剩下主任馬芸芸。她說,要不是等他,她早就回家了。她望著渾身汗濕涔涔的他,沒叫他坐,也沒給他倒杯水喝,好像對平常見慣了的熟人打招呼:「你吃飯了沒?」她一說,侯一桃空蕩蕩的肚皮真的難受起來。他說:「我中午飯都忘了吃。」她說她也沒吃,正好到街對面找家小飯館填填肚子。
她穿上掛在門背後的風衣,是正流行的那種土黃色的長風衣。她穿上風衣,身上便有了層高雅的光環。他默默地跟著她,穿過兩條車輛擁擠的大街,走進一條地上鋪著石板的小巷。巷很窄很深,卻很熱鬧。兩旁的小吃店一家靠一家,天還很早就亮起了紅紅綠綠的燈,流行的卡拉OK曲便河水似的在小巷中流來流去。她找了家人很少的火鍋店,走了進去。
「老闆,生意紅吧?」她進門就嚷。老闆是個打扮很洋氣的女人,顯然跟她很熟,「喲」的一聲從內堂過來,把滿臉的笑都送給了她:「有你馬小姐光臨,我小店還有火不起來的!」她也笑:「我算什麼?工薪階層,吃飽肚皮就算不錯了。」
老闆笑得很響,把兩碗茶放在他們面前,斟上開水,說:「誰不知道馬記者在我們浪州算什麼?是站在市長頭頂上撒尿他也不敢放個響屁的角色!」
馬芸芸就笑得喘不過氣。她拉著老闆說:「你有什麼新鮮的花樣儘管拿出來,今天我給我的小弟弟接風。」
老闆「喲」的一聲,進了內堂。馬芸芸拉著侯一桃到靠窗的鐵鍋前坐下。
窗外便是那條穿城而過的大江。晚霞中的江面靜如止水,往來的船隻也像點染在畫上似的一動不動。
一鍋辣湯開了,老闆的菜也端上來了。馬芸芸叫一聲吃,便夾一筷子毛肚燙進鍋里,唏唏喝喝吃得滿嘴的紅辣椒。她見他猶豫不敢下筷,就說:「這火鍋味很濃,辣在嘴上香在心上。吃吧吃吧。」他說:「我怕辣。」她就失望地皺起了臉,叫來了老闆,說:「我這小弟弟沒口福,怕辣。給他炒盤肉絲飯吧。」
老闆就望著他笑,說:「怕辣的男人怕老婆。」
她就燙她的火鍋,他就吃他的肉絲炒飯。她說,口味不同的人,腦袋裡想的事情肯定也不一樣。比如一張紙,在她眼裡就又干又脆,飛一絲火星就會燃一片火焰。而你這種不吃辣椒的人看來,肯定會想起樹上剛摘下的新鮮樹葉,上面還有濕漉漉的水珠子。她抬起頭,問他:「我說的是不是?」
他的娃娃臉上有了深沉的顏色,輕輕地笑了一聲,說:「在我看來,紙就是紙,什麼也不像。」她把蘸滿辣椒湯的筷子舉得高高的,晃了晃說:「看來,你是天生的新聞記者,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缺乏詩人的想像。」
她撕開一聽拉罐可樂飲料,喝了幾口,臉上便有了一點潤澤。她談起了下午的編前會,她說是劉總讓她把編前會的情況講給他聽的。她說編前會主要討論雙休日記者大行動的事。就是讓記者扮演各種角色,體驗體驗環衛工人或交通警察等等的生活,再報導出來肯定很精彩。她說,他的任務更重要,同她一起去市長家,看看市長怎麼過雙休日的。她說,這本來是讓謝曉莉同他一起去的,你們年輕人腦瓜靈,應變快,會訪出很精彩的東西。可是這段時間,謝曉莉懷孩子不方便,只得讓她這個老太婆擔這個擔子了。
他就笑著說:「天呀,你都叫老,天底下就再沒有黃花閨女了!」
她的臉紅了,在柔和暗淡的燈光下,她的臉頰的確看不出蒼老,顯得很潤很嫩。她有些羞澀地說:「你見到謝曉莉,就知道我老不老了。」
過後,她與他商量了一下採訪的細節。她又用很怪的眼光看他,笑著說:「你這一天不是去買生活用品吧?」
他把吃光了盤子推開,也拉開一罐飲料,咕嘟灌幾口,喘口氣說:「我是去了千匯碼頭。」他把剛來浪州時在千匯碼頭上遇到的事,和今天在輪渡公司遇到的事對她講了一遍。
她說:「你運氣不錯,一到浪州就遇上了這麼好的新聞。你可以再深入調查,把證據掌握充分一點實在一點,理個報告給肖總看看。」
他有些擔心地說:「這件事會不會給報社惹些麻煩?」
她說:「我們辦報紙的,就得有點惹麻煩的勇氣。」
他舉起拉罐筒在她手中的拉罐筒上碰了一下,說:「我佩服你。」
從小吃店出來,天已黑盡了。風很冷,把白天陽光的熱量與氣味全刮跑了,又把江里的水珠子刮進城內,瀰漫開一片朦朦朧朧的霧氣。滿街都是涼絲絲的水腥味。侯一桃把馬芸芸送上了計程車,便獨自在空蕩蕩的大街上閒逛。他踩著濕冷的水泥地,走過一個又一個冷冷清清的店鋪與飯館,走進一個沒有燈光漆黑一團的街邊草坪。一個孤獨巡邏的警察與他對面撞過,又回來望了他許久。他笑,警察卻一臉的嚴肅,說:「別在那地方旋,街燈壞了,很黑。」他朝有街燈的地方走去時,警察才放心地巡邏去了。
走過一個公用電話亭時,他站住了。他又想給梅潔打個電話。他撥通了她的電話,接電話的是個男人。他簡短地說了聲不在,出去一整天了。侯一桃一聽那川南味兒的口音,就知道是那個饞貓李大個子。他也聽出了侯一桃的聲音,笑著說:「怎麼了,怕你的梅跟我跑了?一天一個電話。」他說:「李大個子,你只要對梅潔起一點壞心,我要砍了你的腿,讓你變成李小矮子。」
那邊就哈哈大笑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侯一桃呀侯一桃,可能你我都管不住梅潔這隻出了籠的鴿子羅!廣州這地方有錢人多,你知道錢的偉大嗎?特別是證服一個女人,一疊紅色綠色的鈔票,比任何一個男人都要有魅力得多!」
侯一桃說:「梅潔不是那種幾張鈔就可以打瞎眼睛的人。」
電話那邊的李大個子激動得提高了嗓門,電話筒嗡嗡響了幾下,才聽清他說:「在這裡,不是幾張,而是一大沓,山樣高,她的眼睛早就晃花了。一桃呀,你我都是囊中羞澀的窮書生,養不家的鳥就讓她飛吧。好啦好啦,我不同你爭了。你放心,梅潔對我像是有戒備的海膽。嘿嘿,海膽你沒見過吧,這裡水族館中都能看到,生在海洋中的軟體動物,一有敵情,馬上張開渾身的毒刺,誰敢去動手指頭!」
侯一桃說:「她回來時,你叫她給我來個電話。」他把自己在報社裡的電話號碼給了他。
放下電話時,李大個子又哈哈笑了幾聲,有些淒涼,說:「或許,在爭奪梅潔的這塊陣地上,你我都是失敗者。」侯一桃說:「我知道你的腸子花,誰知道你又在玩什麼鬼花招。」他說:「我們就等著瞧吧!」咣地掛了電話。
侯一桃緊抓著已是一片嗡嗡忙音的電話筒,腦袋像木頭一般空了。守電話的人說:「喂,你不打電話抓住話筒幹啥?那可是要算錢的喲!」他放下話筒,說:「我是在等著聽毛主席的聲音。」
侯一桃走了好遠,還聽見守電話的人咒罵:「掏錢撒酒瘋,去二里巷的精神病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