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神山

2024-10-08 12:08:26 作者: 嘎子

  草原早晨的太陽,給人感覺不是太陽,是清幽幽的水,冷冽明淨毫無纖塵。走在陽光中,地上的影子好像變了色,成了一團長長的帶著紫色斑點的灰藍。你懷疑自己走進了清水晃蕩的湖泊,水樣的陽光漫過了腳踝、大腳、胸腰和脖子都感覺不出烤曬的熱。措嘎阿嬸用陽光洗浴了粗糙多皺的臉,把舔得乾乾淨淨的碗放在桌上,響響地彈了一下舌頭,說:「我要去拜神山了。」我說:「我也要去。」我想離開這裡時,拍幾張神山的照片。我說,是嘎爾斯神山吧?那座山就雄立在草原的盡頭,早上佛塔似的山體像鍍上了一層金,襯著明淨的天空漂亮極了。

  措嘎阿嬸沒說什麼,把磕拜的牛皮圍裙扎在腰上,手掌上戴著繃著牛皮的木板。她是要磕著等長頭朝神山走去。

  我站起來,狗也站起來,望著我又望著措嘎阿嬸。阿嬸眯上眼睛做出可憐它的表情,說:「你也想跟著去?山路很遠,你老得快要走不動路了,行嗎?」

  狗從喉頭深處哼了一聲,那聲音有種淒涼,讓烤著太陽的心突地陰了下來。阿嬸說:「你想去就去吧。不過,得吃飽了肚子才去。草地可沒你吃的東西。」

  她餵了狗一點糌粑調的粥,就出門了,對著嘎爾斯山相反的地方一步一磕走去。我問:「神山在哪兒?」她指指前方,那是一座不起眼的很像生鐵似的小山包。我更搞不懂了,背後在陽光中雄奇非凡的嘎爾斯神山為什麼不拜,卻拜這麼一個小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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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措嘎阿嬸臉脹得通紅,眼內盈滿了虔誠,沒有回答我的疑問,很認真的一步一磕朝前艱難地移動。

  我和蒼老的狗跟在她的背後,不時回頭去看那座金色宮殿般壯觀的大雪山。我沒舉起手中的照相機,是我心裡充滿了搞不清楚的疑問。那座渺小得像神聖的嘎爾斯山隨手彈出的眼屎似的小土堆,也是神山?

  我看見草地上,不僅措阿嬸向著那座黑色的土堆虔誠地磕拜,還有好多草原上的牧民也在磕著等身長頭。我坐在了濕潤的草地上,狗卻跟著阿嬸朝前走去,笨拙的身子在衰弱的腿腳移動中,走得很艱難。有人在那座土堆下燒起了桑煙,長長的黑色煙霧飄蕩起來時,周圍的空氣頓時神聖了。

  太陽漸漸的溫暖,也沒那麼刺眼的亮了。天藍得說不出的美,沒有雲朵,嘎爾斯山才從霧紗後露出了它銀塔似的真面。山體潔白,看得清襯著藍天水晶似的閃亮的冰板。我的相機沒有白費,把藍天下的雪峰拍了個夠,心裡還是欠欠的。我真希望這個明淨的早晨,那麼多人都朝向這座雄奇美麗的雪山磕拜,那才是真正地體現高原本色的作品呀!

  人卻向著相反的方向磕遠了,融進土山下桑煙中去了,只有那條蒼老的狗,還在草叢中緩慢地移動笨重的身子。

  我喝叫了一聲,希望它能放棄,能跑回我的身旁,依偎著我與孤獨的我做伴。它沒有回頭,也漸漸融進了桑煙。我像被徹底地拋棄了,孤獨在一個四周都是茫茫大海的孤島上。不管我怎麼吆喝,回答我的只有風的喝叫。

  陽光烤曬著我的身子,我卻感覺到一股刺骨的寒冷。我背上攝影包,朝土山包跑去。

  看見一遍遍唱著讚歌的人們時,我喘著粗氣倒在了草地上。

  乖熊就在那時跑了回來,站在我的面前,渾濁的眼內有一種奇怪的光在晃。它朝我走近時,我看見它眼睛內有一條條蛇似的東西在遊動,一汪淚水涌了出來,眼眶濕潤潤的。我問:「你想對我說什麼?」它沒動,眼睛也沒眨,我卻聽見有個聲音在說,在神山下它看見了死去的朗卡措阿意,還看見了嫁走的澤珠。我理梳著它沾滿枯草葉與泥土的毛,說:「你走累了吧?坐下陪我歇口氣。」

  措嘎阿嬸回來了,磕長頭的人們都回來了。阿嬸看看我,又拍拍狗粗硬的皮毛,朝我們笑笑,就朝山下走。我與狗都跟了上去。阿嬸嘴裡念著六字真言,那神秘的聲音在人群中傳遞著。我仿佛看見了陽光里也晃動著許許多多的影子,也在用同一腔調唱歌似的念誦。快進寨子時,阿嬸喘口氣,頭也不回地對我說:「今天我們去的是嘎爾斯山的弟弟卓巴拉日,今天是他的生日。喲,我們的乖熊過去常常跟我們去,它也會磕長頭。現在老了,卻學會了喇嘛一樣的思考。」

  狗便蹲坐在它常呆的牆角下,我同措嘎阿嬸回去收拾東西,等會兒山下的公路上就會有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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