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柔情的相機
2024-10-08 12:07:55
作者: 嘎子
高原早晨的太陽,是在冷冽的清泉中浸泡過,又在新鮮的奶子中洗浴過,明淨得見不以一絲塵土,風一吹會嗅到淡淡的沒絲毫怪味的奶香。我們都站在吸滿了陽光的草地上,草葉上的露珠子染濕了我的褲腿和鞋子。
朗卡措阿意已經擠滿了一桶奶了,看著我們,眯眼笑得比桶里的奶還甜。
澤珠把狗崽抱在胸前,她與小狗的眼睛都在看我,我的臉頰上像有蟲在爬似的癢。我伸手抓了抓,在四隻眼睛裡都瞧見了我的狼狽相。澤珠說:「洛嘎哥,今天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好玩的地方。喲,不是我想去的,是乖熊想去的,它昨晚就在我的夢裡叫我去了。」
我嘴一癟,做了個迷惑不解的表情。她抱著狗在我胸前撞了一下,說:「你不是想畫畫嗎?那地方畫畫好看得很。」
我還沒聽出來她說的是什麼地方。朗卡措阿意明白了,看看天,說:「你們要去朗達措嗎?看樣子那裡要冷得你們連路都走不動。」
澤珠說:「阿意,我帶著牛糞和茶鍋,熬一鍋茶,就不怕冷了。」
朗卡措阿意說,你們就去吧,別晚了,餓極了的狼是不認識你們的。
我還是不知道她們說的朗達措是個什麼地方。
澤珠也沒告訴我,帶著狗跑上了昨天我們去的那個草山坡。我們站在草坡上朝向我們喊話的朗卡措阿意揮揮手,就斜著一條牛馬踩出的路朝前面蜿蜒的小河走去。聽見河水把卵石沖得嘩啦啦響時,我們折進了一個生滿杉樹霧氣瀰漫的山谷。我感覺到背心處蟲爬似的冰涼,澤珠把小狗遞給我,要我抱著才暖和一點。我抱起小狗時,它卻掙扎著要跳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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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里的空氣新鮮如酒,嗅著就讓人興奮。狗追著山裡的小動物左沖右跑,興奮極了。霧在樹的縫隙中摩擦,一片沙啦沙啦的聲響引得滿樹的鳥兒要同它們賽歌。澤珠問我,這裡美不美?我說曬不到太陽,我喜歡曬著太陽的風景。她說朗達措會讓我把太陽曬個夠。
我對朗達措充滿了嚮往,卻不知道什麼叫著朗達措。問她,她笑著朝前跑,說到了,你就什麼都明白了。
河水似乎更急了,毛毛躁躁地把水沫與水花子炸了我們一臉一身。狗站在河岸,看見了乳白色的水花子下的魚,伸出爪子刨了刨,又讓炸開的水花嚇得跳開了。它跳到一塊滑溜的石頭上,歪頭看著我,那樣子似乎想說出幾句人的話。
它什麼也沒說,澤珠又把它抱在了懷裡,用鼻子揉了揉它的濕淋淋的皮毛,說:「小蟲蟲,嚇壞了吧。」
中午的時候,我們翻過了山樑。眼前忽地開闊起來,斜著向下伸去的山坡把我們的目光引向了一塊下凹坑洞,那就是朗達措。
我終於明白了,措就是湖泊,這裡叫海子。不大的海子很像在地上穿了個洞,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地殼另一面的藍天。四周的山很壯,壁立地豎在海子四周,沒有一棵綠色的樹,也看見一棵草木,到處都是青得發黑的石頭。澤珠說,海子本來是一匹從很遠很遠的天上下來的一匹馬,跑了很多很多的路,累了,想在這山崖石壁下歇歇,一睡就爬不起來了,成了一眼清得像鏡子的湖。
我又明白了,朗達就是天馬。天馬湖,比傳說中的天鵝湖更有一種陽剛之美。湖面沒有風,平靜得像在甜睡,我們說話都是輕輕的,生怕吵醒了什麼。
遠處看,湖水裡浸泡著藍天。我對澤珠說,看看吧,這就是高原,心胸那麼的清明和坦蕩。把心子掏出來讓世人看,同藍天白雲一樣的純淨透亮。澤珠看看興奮得臉紅著的我,又瞧瞧湖水,搖搖頭不明白我的話,說:「這是海子,叫朗達措。它沒心子。」
我說,我只是比喻。像唱歌一樣的比喻。她還是不明白,卻說了句讓我喪氣的話。「天嘛,也會陰的,還會下雨下雪下冰雹。」
走進了,海子擁抱的就是四周青色冰冷的崖石,海水裡也透出種逼人的寒氣。狗在湖岸看著明淨的水中映著的自己,興奮得跳來跳去。它把水拍得嘩嘩響,水中的那隻狗碎了,隨著水波朝遠處散去。當水平靜下來時,它又看見了水中的自己。此時,它懂事了,蹲坐在岸邊,朝水中汪了幾聲,用自己的話同水中的狗交談。
我與澤珠都感覺到,隨著狗的汪聲,湖面的空氣似乎顫動了一下,有什麼東西哧哧地撕開了。靜默中,我們都感覺到了神秘和恐懼。
澤珠說,遙遠的過去,這裡是苯教大師的修行地。那時,這裡是不讓陌生的外人接近的,在還看不到海子的森林處,嘩啦嘩啦的閃電悶雷就追著你打,把你趕出這裡。假如你是個好心人,從不傷生的人,你就會感覺到溫暖柔軟的陽光,運氣好的話,水中會跳出那匹天馬,繞著你跳舞,你年年都會幸福安康,無災無病。
坐在湖岸,想像著遠古的那些平靜得望著山壁與湖面修行的大師們。我平靜不下來,外面的花花綠綠的世界,早已把我的心攪得泥漿似的混沌。不過,這靜山靜水還是迷住了我的雙眼,掏出速寫本,卻無從下筆。還是拍照吧,相機框住的一方天地,就是一幅生在夢裡的油畫。
澤珠激動了,拉著我的衣角大喊大叫:「快看快看,鴨子鴨子!」
一群水鴨在淡淡的水霧中升起,又落下,羽翅扇動著金燦燦的陽光,讓人覺得遍地的陽光是它們扇出的。落下來,還是水面。幾點淡淡的黃色,隨波浪上下浮動。湖面的色彩陡然暗了下來,卻更顯得深不可測。
狗嫉妒了,看著遠處自由遊玩嬉戲的鴨子們,汪汪汪吠著。汪聲在山壁上撞出了一片清脆的叭叭嗒嗒聲。山頂的縫隙里有絲絲如綿的霧氣擠了出來,越來越濃,越來越暗。澤珠說,可能要變天了。
我說太陽還這麼大,火似的一烤我便脫了一層皮。
「要變天了,」她的臉色也暗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