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風箏
2024-10-03 20:38:25
作者: 嘎子
早晨一睜開眼睛,我就看見了窗玻璃上映著一片鮮亮的陽光,跳下床,拍拍還在打呼嚕的婉玉說,快快起來吧,別讓太陽曬到屁股了。
她像蟲一樣蠕動了一下,說讓它曬吧,就當睡在陽光烤燙的海灘上。
我洗漱完,她也起來了。我說,收拾快點,我們去看望老漢,我預約好了的。她臉就陰沉了,看了我好久,然後把手伸過來,在我眼皮下晃了晃。我說,晃個啥呀,我說的話你沒聽懂嗎?她咬了一下嘴唇,手掌又晃了晃。
我沒理睬她,穿好衣服就想去弄一下車。她雙腳跳了一下,大聲說,你站住。我回頭看氣呼呼的她,指指她的肚皮,說別跳,孩子還沒醒呢。她尖叫一聲,說就要吵醒他。就要讓他醒來看看,他的爸是個大騙子!
我笑了,說就讓他醒來吧,他也想去看自己的爺爺呢。
她又咬了下嘴皮,眼睛傷心了,淚淚汪汪的。她說,你不是說,修好了我的手鐲子才帶我去嗎?我說,手鐲子我交給朋友了,他說修復這樣的好玉是個複雜的工藝,不是一天兩天就能修好的。他說修好了會電話叫我去取的。她又坐在了床上,說沒修好,我就不去。
我知道她的脾氣,這個時候怎麼勸就勸不好的。就喝了些酸奶緩和下心情,笑著說,好吧,我們另選日子再去吧。可今天太陽這麼好,我們也不要浪費了,得讓你肚子裡的他去曬曬太陽吧。她笑了,說我去梳洗一下。
車駛上陽光大道時,婉玉撫著肚子對我說,這小兔子也喜歡曬太陽呢,你摸摸,他跳得可歡啦!我笑了,說看來這小子將來也是個畫油畫的,看就陽光就興奮。她嘴又歪了,說我才不讓他學畫呢!將來學表演,帥帥地站在鏡頭前,讓所有人都羨慕。我說,別像我這麼帥,鏡頭前一露頭,就是一粒催吐劑,看的人都會哇哇嘔吐。她說,才不會像你那副豬像呢。他該像他漂亮的媽。我說,是該像你,睡熟了像你,醒來後像我。那才叫我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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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睡她真的睡了,頭歪在座椅上還睡出來呼嚕聲。
又上黃花園大橋了,長長的車龍緩慢蠕動。一個沉睡在心內的想法浮出水面,我看看她,歪著頭,嘴咧著,咂了幾下說,又在堵車呀。一串深沉的鼾聲帶著音樂的旋律冒了出來,我笑了,懷孕的女人真可愛。好吧,我跟著前面的車屁股,緩緩行著,心裡說五分鐘過了橋,我就拉著這個睡眠的小寶貝看老漢去。
不到四分鐘我就飛過了橋,真想按一聲長長的喇叭。我拐向左面駛向濱江大道朝城外開去。她的呼嚕聲仍然像音樂一樣的響。
到了二監獄高高的圍牆下,她睜開眼睛,說我們到哪兒了?我說,到你夢裡去的那個地方了。她癟了下嘴唇,說你又不知道我夢裡去了哪兒呢。
下車後,她哇地叫起來,說你真的把我帶到夢裡來的地方啦!
我知道,不用解釋了,她會跟我去見老漢她的公公。夢在她臉上雕出了一片好奇,她說這裡的樹怎麼都這麼矮小呀!我們登了記,就去了會客大廳,那裡已經排了好多人,都是來見自己的親人的。婉玉抱著隆起來肚子說,裡面的小蟲蟲也跳得歡,也想出來見爺爺了吧。輪到我們了,我看見玻璃牆內的老漢,他朝我招招手,喊了些什麼外面聽不見。我拉著婉玉的手走了過去,不知為什麼,我心內酸酸的,眼心有些熱。
老漢老了很多,臉烤焦了一樣的黃。頭髮剃光了,下巴上卻生長著亂七八糟的白鬍鬚。他戴上耳麥,朝牆外指指,要我也戴上。我戴上耳麥,眼淚就淌了下來。老漢說,你傷什麼心呀,誰欺負你啦!我捂住嘴,強忍住不讓自己哭出來,哽咽著說,老漢,我想你啦!
我看見他揉揉鼻子,喉嚨里呼呼嚕嚕響起來,他也傷心了。他吸了聲鼻腔,說你別這麼沒出息,我在這裡過得好好的。我說,老漢,我對不起你。他說,你沒對不起我,我是自作自受。我搖搖頭,說是對不起你。看看,我結了婚有了老婆,也不帶她來讓你見見。我拉拉婉玉的手,婉玉朝老漢笑笑,臉紅了。老漢用溫和的聲音說,你呀,真不該帶她到這個地方來。婉玉聽見了,對著耳麥說,爸,不怪大成,是我想來見見你。老漢低下了頭,好像很傷心。他唏噓了好久,抬起頭,朝婉玉笑笑,說感謝你,把我的大成照顧得那麼好。感謝你,你真不該來這裡。婉玉臉更紅了,叫了一聲爸。老漢說,看看你,有幾個月了?唉,我孫子知道他爺爺這個樣,會怎麼想呀!婉玉又叫了聲爸,很親熱的。老漢眼睛紅了,淚水掛在眼皮上。他又吸了聲鼻孔,手抹了下眼皮,看著我們笑了笑,說你們能來,我還是很高興,很高興呀。
老漢說,他現在是這裡的美術老師,教好些喜愛畫畫的人呢。他又在畫畫了,是畫一幅參展油畫,好大,一堵牆那麼大。他笑了,我又看見了過去那個孩子氣的老漢,心裡一下就透亮透亮。老漢說,最近幾天他老在想一件事,這件事只有我幫他辦。我問啥事?他說,我老夢見你媽媽,她想回草原,想得人都快瘋了。我說,你曾經講過,媽是讓花斑馬帶回草原了嘛。老漢說,人死後的世界怎樣,我也不清楚。我就是一直夢見你媽想回草原。我想是怪我把她老留在身邊吧。他說,我一定要幫他辦這件事。在家裡,在他的畫室里有個繃著牛皮的木箱子。箱裡有個青花瓷瓶,那可是個明代的古董瓶子。你一定要小小心心地拿出那個瓶子,你媽媽的骨灰就裝在那瓶子裡。你一定要幫我,好好帶上這個瓶子,去一趟卡松草原啦。去找那個叫格桑志瑪的老人,她是你的外婆,她知道怎麼安葬你的媽媽。他叫我拿出筆來記一下。我摸摸身上,說沒帶筆。他很認真地說,你一定要拿筆來記。婉玉遞來一支簽字筆,我攤開手,把老漢說的記在手心上。老漢說,你有個舅舅叫甲措,在甘孜縣城裡做皮革生意。就在城北街邊上,你一定要去找他。你的甲措舅舅會帶你去卡松草原的。
老漢看看婉玉,笑了,說我的兒媳真漂亮。婉玉臉靠著我的背,有些害羞了。老漢說,當年我最後悔的,就是沒聽你媽媽的,把你生在草原啦。現在我還是覺得,我的卓嘎該回草原了。
我說,你是想婉玉把你的孫子生在草原吧。他笑了,手揮了揮說,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媽畢竟是草原人。婉玉哇哇的驚叫起來,說我也想去草原,我也想看著藍天白雲,在牛羊的叫聲里生下我們的孩子。我拍了下她的頭說,你咋呼什麼呀,你不是我媽,你是這裡人,只配乖乖住在醫院裡生孩子。她嘴又生氣地噘著,說可孩子是你的,也是你媽的孫子呀。也算草原人吧。
老漢在玻璃牆後沉默著,眼睛久久地閉上,睜開後就有了一層血紅。他說,時間快到了,你們走吧。以後就別來了,好好照顧婉玉,等孩子生下後再來吧。他轉身就朝巷道口走去,拐進了門也沒回頭看我們一眼,給我心裡留下淡淡的哀傷。我舉著耳麥大聲說,給你帶了些酒心巧克力,你最愛吮的老白乾做的!他聽不見了,那門空蕩蕩的沒有人來。我把給他的一大包東西交給了看守,扶著婉玉走出了高牆。
婉玉眯著眼睛看著天空說,看,那裡還有風箏。我真的看見了風箏,粉紅粉紅的是只蝴蝶,從高牆內飛出來的,搖晃在高高的空中看著更遠更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