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殺人犯
2024-10-03 20:38:22
作者: 嘎子
早晨醒來,我就感覺到今天要倒霉。抬起頭,我聽見了好久都沒聽見過的烏鴉的吵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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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婉玉大開的窗戶,說哪裡的烏鴉這麼早就在吵呀。烏鴉鬧,有架吵。今天可要小心點。婉玉說,城裡的樹都那麼矮小,哪來烏鴉呀。是賣喇叭的在叫賣。我在窗戶前看看,有好些人圍在街邊上賣黃色小喇叭和彩色充氣玩具。是這附近剛修的足球場要比賽了吧,重慶和山東踢甲A,黃色喇叭就提前咿里烏里吵起來了。
我取床頭柜上的手機,想看看上面的天氣和時間,不小心把婉玉放在柜子上的手鐲子掃到地上打碎了。婉玉的眼睛當時就直了,嘴張開又合上,我知道她是在壓抑內心的衝動,可是還是壓不住,一陣尖叫聲在屋子裡爆炸開了。
我把碎片弄到一堆,說對不起,我是不小心的。我有朋友會修復打碎的玉器,我去找他去。
婉玉一聲呼吼,你給我放下。有些東西你是永遠也修復不好了!我說,不就是塊玉嘛。她眼淚出來了,說你懂個屁!這玉是我媽送我的結婚禮物,是我外婆傳下來的,是真正的和田玉,你千金都賣不到。我說,我會找人修好的,和原來的一模一樣。她又一聲屁,說玉修好了也有痕跡,那就跌價了。她捧著碎玉沉默了一會兒,又爆發了一聲尖叫,看著我的眼神內滿是仇恨。她說,你和你殺人犯老漢一個德性,看著像人,卻裝著狼心狗肺。
她不這樣說,我還裝著對她的愧疚,她這樣說,我心內的狼真的甦醒了。我跳起來,激動得渾身都在抖顫,眼睛到處晃著,尋找可以砸可以泄氣的東西。那一刻,假如婉玉不懷著我的兒子,我肯定會掐著她的脖子大喊大叫。後來,婉玉也說我那樣子嚇人極了,脖子上隆起好高的筋條,眼睛血紅,像要殺人。我找到書架上的那些藝術瓷盤,抓起來狠狠朝地上摔著砸著,邊摔邊砸邊吼叫,我欠你我賠你,全賠你!那些瓷盤全是我自己設計的圖案,過去我連送朋友都捨不得,現在我摔砸得乾乾淨淨。我大呼一聲,捂住傷心的眼睛蹲下來。我聽見自己竟然也發出了老漢一樣的傷心的哭聲,淚水在喉嚨上喝喝喝滾動的哭聲。
屋內一下平靜下來,只剩陽光在冰冷的地板磚上哧哧哧響著,窗外的喇叭聲也停了,那些吵鬧的烏鴉終於閉嘴了。婉玉悄悄過來,站在我的背後,指頭輕輕在我頭髮上梳理著。我回頭看了她一眼,心內有什麼聲音嘆息了一下。我拉拉她的手指,她另一隻手便摟住了我的腰。她輕輕說,我真不該那樣說你的老漢。我說,我也不該對你發火。
我說我老漢是殺了人,是殺人犯,坐大牢的殺人犯。可是,他在我心裡仍然是那個心慈面善,連地上爬動的小蟲都不忍心弄死的老漢。
我說,你知道那個叫雯霞的女人吧。就是給我老漢做模特,想替代我媽的那個女人。她結婚了,男人是農貿市場賣肉的,那是個又肥胖又粗魯的男人。那天他帶著刀找來了,女人雯霞怯怯地跟在他背後。
那天我沒住家裡,快高考了,我住學校。我老漢一個人在家裡榨核桃油,他又想畫一幅大型油畫了,畫布繃在了架子上,還沒上漿打磨。門讓人嘩啦一聲踢開了。
老漢回頭,看見一個陌生的大胖子站在屋內,把滿是肉腥味的刀尖指著他,說你就是那個流氓畫家吧。老漢站起來,什麼也沒說,他看見了胖大個背後的雯霞,冷笑了一聲。
胖大個抬起頭,看見了牆壁掛著的那幅油畫,刀尖指著畫說,把這畫摘下來,當著我面毀掉。老漢手抱在胸前說,憑什麼?胖大個急了,說你還好意思說憑什麼?你畫我老婆光著身子,還掛在牆壁上,天天就用你騷狗一樣的眼睛在她身上晃,還好意思說憑什麼?老漢說,她只是我的模特,我畫的是我的老婆。胖大個一刀朝老漢頭上砍來,老漢本能地讓開了,額頭上還是劃了條血口。胖大個說,你不摘,我馬上把你變成一堆臭肉,你信不信,你信不信。他又一刀揮來時,雯霞衝過來,拉住了他的手。他把雯霞掀開後,鼻孔內呼呼吐著粗氣。他說,你不毀,我來毀。他舉起刀朝牆上的畫戳去。
我相信,平靜的老漢在那一刻被激怒了,他隨手抓起調色板刮刀,撲了過去,手一揮,刮刀戳進了他軟綿綿的胸脯。老漢抽出刮刀,血水噴泉樣噴了出來,胖大個眼睛直了,他一點也不相信瘦弱的老漢也會揮刀殺人,可胸脯上血洞怎麼也止不住了,血水把他捂在胸前的手染紅了,接著是整個胸部和肥胖的肚皮也讓血水淹沒了。他軟癱地跪在地上,刀扔到了屋角。開始,老漢還脫下他的T恤衫,想堵住噴濺的血水,可怎麼也堵不住,胖大個眼珠上翻,脖子僵硬了,倒在地上像一具死豬肉。
老漢冷靜下來,回頭對嚇呆了雯霞說,你得陪我去向警察作證。你別說男人先拿刀砍我,就說我們為買畫爭吵打架,然後我就用刀把他殺了。我也不想要啥寬恕,殺了人我償還他的命。我老漢又把一個銀行卡扔給她,撕下一張紙寫了取款密碼。說卡里有二十多萬,算是我給你的賠償吧。
他們去了警察局,我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說的,後來通過取證與作證,老漢沒判死刑,判了十五年。
那些日子,我都在學校,老漢專門給警察和鄰居打了招呼,別讓我知道家裡出事,讓我安安心心高考。我還以為老漢帶學生去很遠的地方寫生了呢,我正好悄悄背叛他一下,沒去考他希望我學的畫畫專業,我報考了平面設計專業。其實我最想做的是環境藝術設計師。
婉玉吮吮鼻腔說,我好早前就嗅到了,這屋子裡有股很怪的臭味,我想不起是啥味,還以為是畫油畫的油彩味。原來是那個豬樣的男人的臭血味。她懇求我說,我們換個地板吧。住在這麼臭的屋子裡,我們都會倒霉的。如是原來,我是不肯換的,好好的地板換什麼換呀!可現在,我爽快地答應了。還與她去選了套強化木地板,把舊的磚剔除了,鋪上了新地板,家裡就溫馨了很多。婉玉還種上了好幾盆花草,放在桌上窗台上,吮吮鼻腔說,沒有臭味了。
我又對婉玉說,我們去看看老漢吧。
婉玉想了想,又捂著隆起很高的肚皮說,等等吧。
我說,你得等到啥時候呀!
她說,你把我的玉修好了,我就去。
我拿著那包碎玉說,你得說話算話。
她啥也沒說,走進了裡屋。
我說,老漢看到你,看到懷在肚子裡的孫子,肯定很高興的。
我聽見她打開的音箱,很美的曲子泉水似的流淌了出來。她的音樂胎教開始了,陽光里也有花草的香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