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卡松

2024-10-03 20:38:01 作者: 嘎子

  卡松是片高原草地,就是老漢畫上的我媽坐著的那片草地,開滿五顏六色花的草地。

  我老漢畫好畫那天,也把我拉到畫前,眯著眼睛遮擋強烈的陽光,連說好幾聲像啊,你和你媽生得好像。我看看畫,就這樣摸著下巴笑。我早忘了我媽的模樣,可他畫上人圓潤的下巴我還是看得清楚。

  那以後,我老漢就天天坐在畫前,看著我媽一口一口地抿酒,把舌頭咂著有滋有味。看著看著,他眼睛就紅了,淚水就滾落下來了。

  我放學剛進門,他就叫我過來,他拉著我朝那幅畫走去,把一根小木凳放在那兒,叫我坐下陪一會他。我說,我作業多。他臉色就陰了,說你陪一會兒行不行呀!我不要求你那些課考好高的分,你天生是學畫的,考那麼好幹啥呀!

  我心裡哽了一下,坐下了。我沒想把最近的心思告訴老漢,我不喜歡畫畫了。我想當建築設計師,想考個好些的高中。我剛把拖下的數學和物理趕上去了,英語還在班裡考得不錯,前十吧。

  老漢卻坐在對面久久地看我看畫,一句話不說,眼眶內卻老是掛著濕潤的東西。他問我,你真的記不得你媽的樣子啦?我回頭看了看那幅畫,搖搖頭,說記不得了。他說,你媽聽到了,會生氣的。你小崽子就是不長記性,哪天也會把你老漢忘得一乾二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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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笑了,想說你天天坐在我面前,想忘都不可能。我咬住嘴唇沒說出來。

  他說,想不想聽我講你媽媽的事?

  我屁股在凳子上動了動,說爸,我那麼多作業要做。

  他過來,在我頭頂敲了一下,說你呀,你呀,真懷疑你是不是你媽生的兒子。

  我嘟著嘴說,你不就是想講,我媽生我多不容易呀,十月懷胎,分娩時痛得從床上滾到地上嘛。

  他又在我頭頂拍了一掌,說你崽兒還記得這些,算你有些良心。他又回到自己坐的地方,看著我,眼睛又紅了。他說,我想跟你講你媽媽的好多事,你不知道的事。他見我有些興趣了,就閉緊嘴唇露出很神秘的笑,說你也看了畫,知道你媽媽是哪裡的人了吧。

  我說,是西藏的吧。

  他說,是四川西部有個叫甘孜州的人。你媽媽是生在的草原一朵純淨粉嫩的花,卻跟著我到了這座嘈雜髒污的城市,她是為了個啥呀?

  我笑了,說愛情吧。

  老漢哈地笑了,你還懂啥叫愛情呀?你看你臉上奶水味都沒長乾淨,你懂啥叫愛情。我嗓子眼憋著很奇怪的笑聲,老漢聽到了,就很不高興。他站起來,舉起手,像在畫畫,又像在寫字,一字一句地對我說,我與你媽媽的事,那才叫愛情!

  我又竊笑了一聲,老漢說你笑個啥?不相信?我想說我相信,你們沒愛就沒有我。可那樣說老漢又會說我人小鬼大了。我只好做出想聽他講的樣子,手掌托著下巴,眼睛很專注地看著他。老漢慢慢地翹起了腿,拿起空酒瓶嗅了一下,說你想聽,就給我做件事。我說,啥事?他說,酒沒了,你去給我賣瓶酒來。我說我沒錢,老漢就掏出一把錢遞給我。我說老白乾要不了這麼多錢。老漢臉紅了,說爸想喝好些的酒,你看著買吧。

  那天,我買的是劍南春。本來我想買五糧液的,聽說那酒很香,可老漢給我的錢不夠。一瓶劍南春,我聽到了讓我感動一生的好故事,可老漢還咂著酒說,這酒沒勁,比老白乾差多了。

  老漢叫我把窗簾拉開些,讓陽光照到他的草地上來。

  卡松喲,那片畫上的草地,滿地的花在陽光里晃動。老漢說,我當知青就在那裡。他拍了一下我剛理成板寸的頭,說知青你知道嗎?我說就是跑到黃土高坡放羊種地的那群學生娃娃,我在電視裡看到過。

  老漢又拍了下我的白沙腦袋,拍得很親熱。他笑了,說知青不光跑黃土高坡,也跑到黑土平原、青藏高原,東南西北,到處都去。全是和你一樣大的娃娃們。那個年代呀,娃娃們讀了中學都上山下鄉。我說,那他們不考大學啦。老漢說,想考也不行,都得下鄉去種地。我說,那太好玩啦。老漢又拍了下我的白沙腦袋,說好玩個屁,等你吃了滿肚子泥巴,累得兩眼發黑,你就不說好玩啦。

  老漢又坐在那幅畫前,久久地看著,眼睛紅了,有淚光在裡面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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