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婉玉

2024-10-03 20:37:54 作者: 嘎子

  坐在我旁邊的那女孩叫婉玉,她是我的老婆。

  她把一塊脆米糕嚼得很香。車剛駛上黃花園大橋時,她氣惱地把剩餘一小塊米糕揉成一團,揉進紙巾里,嘴裡吐出一句,又堵車,又堵車!

  我緊跟著一輛白色馬自達3背後,看著它左右搖晃就是不前進的白晃晃的屁股,心裡笑了聲說,這麼多年了,過黃花園大橋沒有不堵的時候。在這裡,堵車不是新聞,假如有一天暢通無阻了,可能得上你們晚報的頭版頭條了。哈,隨著我的笑,前面那輛馬自達的屁股好像翹得更高了,深藍色的車牌像褲衩似的晃人眼睛。

  好多年了,黃花園大橋剛建好通車時,來往的車像一陣風似的快。這橋架在嘉陵江上,江水平平靜靜清清亮亮的,江上的船也像在玻璃上滑行。夜晚來臨,泊岸的船在燈光下輕輕搖晃,到像一首抒情曲子似的柔曼養心。那時,我還是一個倒霉的單身漢,每天擠公交上下班。站在擁擠的車門前看著江上的風景水似的流過,那才叫暢通無阻,一帆風順啦!後來,我買了輛二手拓兒車,第一天上路就遇上堵車,那是一輛長安大巴伸長舌頭舔了一輛嶄新的紅色寶馬的屁股。那可不得了,寶馬車主跳下來就輪著一根棒球棍砸大巴的玻璃窗,砸得玻璃碎片四處亂飛。一大堆車堵在了橋心,背後還排著長長一條龍。那一次,整整堵了兩個小時,我趕去開的一個競標會也泡湯了,老闆差點沒把我扇到桌子底下撿拾撒滿地上的曲別針。那之後,這裡來往的車就天天堵。開始,我也像好些人一樣,煩躁得開車門捶車板踢車輪來發泄,後來,也平靜了。堵車時,就眯著眼睛,讓陽光蒼蠅似的在臉上爬,聽見其他車輪響就踩一腳,慢慢滑行著,不慌不忙隨著流水前行。

  我算過,不堵車時,過橋不到兩分鐘。車行緩慢時,得三至五分鐘。堵車就不一定了,有時十分鐘,有時一兩個小時泡在橋上。也不知哪個時候,我把一天裡將出現的美妙的事,拴在了這座梗阻的堵橋上。假如五分鐘過了橋,今天要辦的那件事就一定要去辦,辦了也會很順利。就像今天澆花,花朵很快樂地開放,去和客戶談項目,百談百順。當然,假如能有桃花運的話,就放手讓桃花盛開,會開得很旺。這座堵橋讓我變成了一個宿命論者,我的卑賤的命運全關在了這個橋型的鳥籠子裡了。

  就那個夏天吧,陽光眨眨眼睛身上就一陣搔癢,午後陽光里還有股濃烈的橡膠臭味,嗅著渾身更癢。開車的我也受不了陽光的烤曬,聳肩駝背歪斜身子,冷氣孔里噴出的滾燙的風堵得鼻孔怪不舒服。要不是去跑個業務,我真想扔了這輛破車,在水龍頭下沖個涼,再躲在有冷風的商場門前睡個好覺。

  她就在那時出現了。好多年了,我還記得她那一身的雪白,裙子像天鵝的羽翅似的在我眼前扇動。好遠,就看見她踮起腳尖站在路邊東看西看,有些著急。車馳近了,她朝我揮舞著手臂。本來,我想不理她就這樣呼哧哧駛過去,我回頭看見她眼睛內有種誘人的東西,我說不出什麼東西,反正看著她的眼睛我心裡就讓什麼東西抓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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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停下了車。

  她坐進車裡,帶進來一股熱風,還有花草的香味。她坐下來,嘴裡邊嚼咬什麼邊說,好熱,熱死人啦。手扇扇風,又掏出一塊紙巾擦額頭上鼻尖上的汗珠。她坐了半天才發現我車沒有動,說走呀,我去晚報。

  她眼睛大大的盯著前方太陽烤得冒油的路。

  我發動了車,心裡說這下糟了。她去晚報,我回公司,我們南轅北轍,不是一條路呀。不過,我沒說出口,因為我們都得過那條堵死人不償命的黃花園大橋。我送不送她去晚報,就讓那座橋來定奪吧。哈,我心裡又樂了一下,五分鐘,只要五分鐘,過了橋就算我撞上了桃花。我斜眼看了看她,她還在用手扇風,臉嫩得沁出了水。她咬了下嘴唇說,你這啥破車,風像烤箱裡噴出來的。我笑了,說車是破了點,可比曬在陽光下強吧。她噘了下嘴,說看看,你們人交公司都換了新嶄嶄的羚羊的士了,你還在用這樣的破車。你在你公司人緣呀。她又噘了下嘴。

  人與人不同嘛。我說,他們一個個生著水晶珠腦袋,就適合開新車好車。我呀,天生的土匪,開這樣的匪車也是老天對我的眷顧。我看了她一眼,心裡湧出了一股壞水。我說,今天我開著這輛垃圾場淘出來的破車跑遍了全城的旮旮旯旯,就是想尋一個壓寨的。哈,我看著她,眼裡肯定有那種荒野狼的味道。她有些膽怯了,把包護在懷裡,說大哥,你別嚇我。我天生膽小,老鼠都怕呀。我哈地笑了,說你就跟我去壓寨吧,好吃好喝餵養你,金銀首飾裝扮你,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吃不完的山珍海味。

  哈哈,她突然笑了。又把包捂著肚子,笑得彎下了腰,說你這開出租的大哥太逗了。告訴你,我可是晚報新聞記者,我正想找個土匪窩裡臥臥底,看看你們這些粗魯的山匪爺們是怎樣活的。可惜呀,你這細皮嫩肉的樣子,越看越像是山匪油鍋里烹炸的肥豬肉。

  上了橋,沒堵死,緩緩地行駛。她看著眼前的車,額頭鼻尖的汗又急出來。

  我打開了小音箱裡的音樂,一串西藏味的歌飄出來:風,穿過歲月的滄桑/月,穿越無界的夢想……

  她手扇扇風,說你可以不放音樂嗎?越聽心越躁。

  我停了歌,眼睛看著前方一長串高翹屁股的大小轎車,說你看你看,這些高傲的傢伙都在炫耀個啥呀,不過是一片藍色的小褲衩。

  她看看前方,又眯著眼睛看我,說這位師傅,你在想啥呀!我說沒想啥,只是覺得我天天看這些,越看越想……,我那一個字還沒說出來,她卻捂著肚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了,朝我舞著手說,你太逗了,太逗了。

  我看看表,還好才十多分鐘車已快過完橋了。看來,我今天的桃花該滿枝盛開了。我搖晃著頭哼著一首歌,終於過了橋,拐過左彎朝報社的方向開去。

  在她的報社門前,她把一張五十元的鈔票扔給我,說你這車一看就是黑車,沒有計時打表的。車費多少,你看著辦吧。然後對著後視鏡整理了幾下頭髮。我把錢扔給她,說我車從來不黑也不白,更不收漂亮女孩的錢。實話告訴你吧,我是裝飾公司的小老闆,是去上班的,可是撞上你了,我不想放跑你這隻漂亮的小羊羔,就讓你坐上車了。不收費,還得感謝老天呀。我斜眼看著讓太陽曬成一張白紙的老天。

  她看了我半天,說你還小老闆呢,開這樣的破車。

  我看她下了車,說啥車不是四個輪子跑路呀。她快走進那扇玻璃大門時,我伸出頭對她說,我叫老康。假如你不嫌我車破,下班時我又來接你。

  她沒回頭,聽著她高跟鞋在大廳里踏出的鼓點似的聲響,我快樂地哼著歌,踩響了油門。

  下班後,我不抱任何希望把車慢慢地滑向人車擁擠的晚報門前,老遠就看見她站在那兒,裙子白得像飄飛起來的天鵝毛。她伸長脖子東看西看,像在等什麼人。我車滑到她的旁邊,把車門推開,說請格格上轎。她看著我,有些吃驚地退後一步,瞪大眼睛說,你真的來啦。

  她坐進來,我把車開得風一樣快,人呀車呀都在我四周轉動起來。我車開出了城外,然後轟轟隆隆響著爬山時,她才急了,說你這是帶去哪呀。我得意地搖晃著腦袋,啥也沒說。她說你不會真的帶我上山當啥壓寨的吧。

  我忍不住哈哈笑起來,說你是仙女,讓你壓寨還不把我小小的山寨壓塌呀。實話告訴你吧,我想讓你嘗嘗正宗山寨泉水雞是啥味道。

  這城市,最有名的泉水雞都聚在南山,那裡有一條街叫泉水雞一條街,原來是一個村子吧,做泉水雞生意發了,就擴成一條繁華的商業街了。可是一擴成街後,生意反而冷清了,味道也不如過去正宗了,吃著都像假造的一樣,味里少了些什麼。我對她說,哥哥今天要請你吃一頓真正的泉水雞,吃了後就不再想吃其它的雞了。

  她沒說啥了,抱著手裡的一大摞書,像個剛下課的學生看著越來越濃的夜色。車燈掃過的地方全是樹呀草呀的,好像真的到了土匪出沒的山寨。

  轉過一個大彎,一棵帳篷一般龐大的榕樹下,一幢低矮的瓦屋在一串紅燈籠下亮了出來。我看見了匾牌上幾個字在燈光下笑:王媽泉水雞。樓是粗糙的磚樓,門也普普通通,像一戶農家。門前還有雞窩,聽見小雞的喳喳吵鬧。老藍布門帘半開著,裡面的燈光很暗,卻很溫馨。王媽四十多歲的樣子,好像知道我們會來,站在門邊看我笑。她臉笑得很圓,說康老闆的雞早準備好啦。雞在木炭爐上煨出了清甜的香味,溫溫潤潤的讓人舒心。我說,別人的泉水雞都辣得火燒,只有王媽家的香辣順口。好不好吃,你嘗嘗就知道了。

  她啥也沒說,坐下來就夾起一塊雞,在燈光下看看,咽了口唾沫說,真的好香呀。

  她終於說,這是她吃到的最香的泉水雞,不過,這不是像南山雞一樣用溫泉水燒出來的吧。王媽說,這裡的溫泉比南山的那泉還清洌呢,那是菩薩給這裡的人的藥泉水喲,這水過去好多人來取回去配藥治病呢。

  就在那天,她告訴我,她姓薛,叫婉玉。剛從大學畢業,在晚報做見習記者。還有半年就轉正了。她說,跟我上山她也怕,不過她要當記者就得冒險,看看我神神秘秘地帶她去幹些啥壞事。我笑了,假如我真的幹啥壞事,你就完蛋了。知不知道,這世界不都是好人啦。看看你們報上,不是隔三岔五就報導一個變態殺人狂嗎?你要撞上那樣的人,你就完蛋了。知不知道?她嘴一癟,說你那樣子不要說做壞人,就是起壞心都會招來警察。你還是做一隻乖乖的貓吧,只會喵喵纏人不捉老鼠的那種。

  哈,我笑了。悄悄地叫了她一聲小玉,她臉紅了。

  從那個時候起,我就叫她小玉。結婚後,我叫她婉玉。吵架時,我一激動就會惡狠狠地叫她一聲薛婉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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