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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夢在雪山頂上飛

2024-10-03 20:36:20 作者: 嘎子

  我們上路了,在平坦遙遠的去青藏高原的路上。

  阿松像個藝術油子,把車開得快飛了起來,隨著音樂的節奏晃動圓圓的大腦袋,扎在腦後的染成深褐色的長髮,尾巴似的甩來甩去。他不知從哪裡搞來的碟子,那個叫容中爾甲的漢子在裡面唱變了味的藏歌,聽著像酥油茶里加了百事可樂似的怪:哦,高原紅,美麗的高原紅;煮了又煮的酥油茶,還是當年那樣濃;高原紅,夢裡的高原紅,釀了又釀的青稞酒,讓我醉在不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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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靠著我的肩膀,溫馴得很像我餵養的那隻小白貓。她漂亮的單鳳眼看我,說啥叫高原紅。我說,碟子裡放的歌就叫高原紅。她不滿地撅了下嘴唇,說歌里唱的高原紅是什麼樣的紅。我說,等到了高原,你會看到的。她不高興了,說問你什麼,你都不想好好對我講。我笑了一聲,拍拍她的背,什麼也沒說。我不想說什麼,只想冷冷靜靜地上路,好讓心裡漂浮到水面的雜亂的色彩快點沉到水底。

  阿松甩了一下盤子,超過一輛豪華氣派悍馬越野,竟然高興得哈哈笑起來。朗在他背上擰了一把,說你想撞死我們!這可是高速路呀!嗨喲,開慢點,慢點!阿松望著她,車速沒減,人卻笑得合不攏嘴。他在她臉上親一下,說慢下來,別人就吻到我的屁股了!

  朗手心攤著一大堆葡萄乾,眼睛看也不看就全倒進了嘴裡。她一上車嘴裡就不停地吃,什麼腰果、杏仁、薯片,一包一包地吃。她給我們,我同游都沒要,我們沒在車上吃東西的習慣。我說你這樣吃,不怕長胖呀。她就手一舞,笑得很響,說她天生長不胖。別人吃了長脂肪,她吃了全化成氣體了。阿松就哈地笑了一聲,說什麼氣體?那是屁!朗就呀地叫了一聲,使勁擰著他的胳膊。阿松痛歪了臉,一個勁地求饒。

  車便跟著音樂行進著,在強節奏下還會扭幾下屁股。車裡人都沉靜下來了,游倦倦地眯上了雙眼,朗也停止了吃喝。變了味的藏歌在車輪下粉碎著,鋪成了這平坦的青藏路。

  遊說,看到了雪山時,別忘了喊醒她。我拍拍她的背,說翻二郎山時,我還要給你講二郎山裡的奇事。她嗯了一聲,就走進了睡夢裡。看著她恬靜安適的模樣,真像我的那隻溫馴的貓呀!

  那是只純白的貓,肥肥的像個雪球似的。它就愛躺在我的懷裡,我一回家坐在沙發上,它就往我懷裡跳,用那雙淡黃的眼睛看我,又細細地眯上。那眼縫裡濕漉漉的,把我一整天的疲乏與煩躁全吸走了。夜裡,我就讓它躺在懷裡,我在電腦鍵盤上敲打寫字,累了就看它一眼。這貓最愛洗澡,我把浴池放滿了水,它就跟著跳了進去,細細的白毛展開來,在水裡漂浮著。游第一次來我家時,也喜歡上了這隻貓,問我它叫什麼名字?我說貓就叫貓,有什麼名字呀!她就說我笨,這麼漂亮的貓連名都沒有,同街上的流浪貓沒什麼區別。她叫它雪球,貓沒聽懂。她又叫,餵它吃牛肉乾。貓終於聽懂了,它是叫雪球。我說,你這樣叫,它就像我們的兒子一樣。她就低頭笑,說以後你有了兒子,也叫雪球吧。

  我看著靜靜地躺在我懷裡的游,怎麼也不相信這個秀氣玲瓏得讓人心內充滿了憐憫的女孩子,會和我走在了一起。

  在那個蒼蠅飯館第一次交往後,我從沒想過我們還有第二次。我幾乎快把這個瘦小的女孩子忘掉了。那些天,我的鄰居那個單身的女商人天天都來敲我的門,說她閒得無聊,想讓我教她畫油畫。她會付給我許多錢。我說我很忙,雜誌社的事都忙不過來,早就沒摸過畫筆了。她說,她可以來幫我做家務,她的菜做得很好吃,還會煲湯,是她當年闖廣東時,與那裡的人學的,香得很。我說,你就熬一鍋湯讓我嘗嘗。

  其實,我是想把她支走。我不喜歡嘰嘰喳喳叫的女人,哪怕像她一樣生得豐滿光鮮,什麼地方都繃得緊緊的,用濃烈的肉香誘惑男人的女人。她走了,我關上了門,摟著貓,打開電視對貓說,等會兒她來敲門時,你不要哼聲,不要用你叫春的嗓門怪叫。我們讓她敲破了門板也不理睬。

  貓聽懂了,對我喵的一聲,溫柔死了。

  我們等了不久,敲門聲就響起來了,很輕很溫柔,橐橐橐,像只小鳥在門板上啄。

  我與貓的心都收緊了,屏著呼吸聽不敢亂動。

  敲門聲還是輕柔的,響了幾下就停了。靜了一會兒,我聽見有腳步聲朝電梯間走去,鞋後跟肯定很硬,啄在水泥地上的聲音脆脆的,像是一匹馬高傲地走過。靜了一會兒,那馬蹄一樣的聲音又響了過來,沒敲我的門卻敲響了隔壁那個女商人的門。天呀,敲門的不是那個討厭的女人。是誰呢?我看看貓,它蜷成一團睡得正香。女商人的門開了,那粗啞的尖嗓門響了,在問你找誰呀?另一個女人的聲音說了我的名字,很低的聲音像是從喉嚨深處滾出來的。女商人竟對她說,這裡沒這個人。她話還沒落,我打開了門,站在門前。她在對面,頭低著,一身嫩黃的裙子,白色的高跟皮鞋。鞋面扎著兩朵黃色的小花。她頭髮挽在腦後,額頭和臉都很潔淨,眼睛看著我,眨了眨,水汪汪的滾落下了幾滴淚。

  女商人看看我,又看看她,什麼話也沒說把門關上了。樓道突地靜極了,靜得像有很冷的風朝骨頭裡鑽。我讓開了,對她說進來吧。她沒進來,說想我陪她在外面走走。我笑了笑,說你是怕我變成狼,把你嚼來吃了吧?她臉紅了紅,咬咬嘴唇,說我只想你陪我去走一會兒。

  我換了鞋就陪她朝外走。我看看女商人緊閉的門,心裡想笑,這下好了,我永遠也喝不到女商人熬的湯了,也許她這時正在屋裡把自己煲成一鍋湯。她看看我,好奇地問,你笑什麼呀?我說笑我自己,剛才餓極了,竟然想把我餵的貓煲成一鍋湯。得感謝你,救了我的貓,還解決了我今天的溫飽,明天又可以信心百倍地奔小康了。她說不會吧,吃自己的貓?你不會那麼凶吧。我說,如果餓極了,我還會吃人呢!她就張大嘴哇哇哇叫。

  我說還好,我們國家知道我這種時常變狼的人不能餓著,所以都讓我們吃得很飽。為了肚子不會脹破,我不會吃任何東西了,不管是炒的肉還是煲的湯。她就低著頭,說我就知道你最會瞎說。

  山城的夜來得快,街上除了來來往往的車,沒多少行人了。我們也不想在汽車叢中穿來穿去,就拐進了一個細長的小巷。山城的小巷其實就是上山下山的路,順長長的石梯走,可以上到山頂或下到山腳下的江邊。我們朝下走,踩著石梯像踩著長長的鍵盤。聽著橐橐橐的響聲走,我的高她的低,很有節拍很有韻味。我與她隔著兩個拳頭的縫隙,很冷的晚風就從我們中間流水似的穿過。她輕輕地咳嗽了幾聲。我問你冷吧。她搖頭,沒說話。

  我們下到江岸邊,停在大堤上。那裡有幾個遛狗的人,笑呵呵地看幾條狗追來追去。還有幾個棋迷在路燈下對弈,沒有聲音,人是靜止的,在夜幕里很像一堆黑泥捏的塑像。我們扶在水泥護欄上,看一江黑水緩緩地流,看五顏六色的燈光浸在水底默默地燃燒。我在心裡哽了好久了,才吐出一口氣,問她,你肯定是有什麼急事找我?她抱著頭,不讓風把頭髮揉亂,說找你前,我哭過一場。我看看她,瘦小的身子在薄薄的裙子裡瑟縮著。我說,誰欺負了你?她笑了,說誰也沒有。過後是一聲幽幽的哀嘆。

  有船行過,刺眼的燈劍似的在江面掃過,平靜的水波動起來。幾聲尖厲的汽笛把稀薄的夜空撕破了,幾顆雨點掉了下來,冷冰冰地落在臉上身上。她穿得太薄了,我脫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的身上。她感激地看看只穿件圓領短袖T恤的我,說你不冷嗎?我說我是喜馬拉雅下來的雪人,喜歡冷。她緊裹著我的衣服,把領口捂住鼻孔,說你衣服的氣味真好聞。我說你是笑我邋遢吧,我衣服幾個星期沒洗了。她沒說什麼了,衣領仍然捂在她的鼻孔上。她說,今天英語四級的考試結果出來了,她沒合格。她考得真冤,只差四分,還是英語作文扣的。她說,考試那幾天她感冒發燒,晚上又沒睡好。吃了點抗感冒藥,又困得腦袋直往地下掉,看著題單都像是隨時會飄走的煙霧,也不知是怎麼把題寫完了的。她為了過四級,廢寢忘食,肉起碼掉了十斤,人都瘦成了骨頭。她又傷心起來。

  我輕輕地笑一聲,說你傷心痛泣過後,老師就可憐你,給你加分讓你合格了?

  她看著我,臉很冷。我說,有些事過都過去了,用不著再抓住不放。沒有誰因為你悲或你喜,讓你重來一次,你只有暫時認了。她說,我也知道,可心裡難受。我說難受,你就想法放鬆自己,去看場電影,去跳一場舞,去什麼地方遛一圈回來。我想下一次你不會再感冒,再頭暈得往下掉了吧。沒什麼,機會多的是,誰叫你媽媽不把你生在古時候呢?你不是古董了,你是年年輕輕的聰明的女孩子。她說是呀,對你一說,我心裡就寬敞了。我說,你是把我當垃圾筒倒掉了心裡的苦悶吧。她就笑,說我想找個人傾吐時,不知為什麼就想到了你。

  是啊,我面對著她,手在自己身上從頭到腳一揮,說你算找對了。我這個垃圾筒是用青藏高原雪山頂上的千年寒冰玉石精雕細刻成的,不溫不火不發臭。垃圾裝得越多它越能發出雪蓮花的香味。不信,你來聞聞,我身上一股清香味飄出來了。她就笑著打了我一掌。

  我們順原路回去。小巷更黑了,很少有人走過。她的手小心地在我手上碰了碰,抓住了我的手。我也握住了她,知道她很害怕。我們一步一步地走,聽著腳步一口一口在石梯上咬著,我們的心也跟著腳步蹦了起來。後來,我們就手拉著手,看一輛接一輛去她學校的公交車駛過,也沒招手上去。我感覺到有很冷的汗從她手心沁出來,膠水似的把我的手粘緊了。

  最末一班車駛來時,她才始招手讓車停下。她把我的衣服扔給我,就跳了上去,消失在車內,車窗上都沒見她的影子。我看著車駛進了夜霧,還站在那裡,一隻手抓著衣服,一隻手捏著冷冰冰的汗,帶著她的氣味。

  後來,她就常來找我。我們去江邊去山上去商場,她就是不肯進我的屋子。我問她為什麼不進我的屋子,我屋子裡除了餵養了一隻貓,沒有老鼠。我想,女孩子都怕老鼠。她嘿嘿笑,什麼也不說。我對她說,我很會做菜,哪天她來我家,我會給她做一桌子炒菜,還煲一鍋鮮鮮的鯽魚湯。她臉紅著,沒說來。我還是去了她家時,聽她媽媽說,她家游兒是本分的人,從不亂竄別人家裡,特別是男人的家裡。在她小時候,鄰居家有個與她一般大的女孩子就是經不住一個孤身老男人用糖果的誘惑,進了他的家裡,結果很慘。她媽媽沒說什麼結果,我想這個結果肯定給她女兒心裡留下了很大很深的陰影。

  當然,她還是進了我的屋子,那是在兩年以後。我給她炒了一大盤揚州炒飯,煮了一大鍋青菜湯,邊吃邊對她說,其實你不用怕,我與你一樣是羊,只吃草不吃肉。

  現在,她睡在我的懷裡,模樣像極了吃飽後的綿羊。

  車在晃動,我最怕車晃動了。車一搖晃,我眼前便出現大群蜜蜂樣的蟲兒,嗡嗡嗡地在我腦袋裡叫,在我眼前飛。我也眯上眼睛沉入了夢境。我醒來時,霧越來越大。窗外晃過很原始的森林,我知道翻二郎山了。我沒驚動她,把她摟得更緊了。車穿過一個長長的隧道後,眼前突然一亮,坐在前面的朗哇地驚叫起來,回頭拍著游的頭說,快點看,雪山,好大的雪山呀!

  游睡眼惺忪地坐起來,眼內還眨著剛才的夢,說我剛才正在雪山頂上飛呢,那裡的雪像棉花一樣的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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