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懸在QQ上的青蘋果
2024-10-03 20:36:17
作者: 嘎子
回家的路不遠。這個夜晚,卻讓我的感覺偏離了航道,家卻像是立在了天的盡頭。
下了出租,我抬頭看看我的家,二十樓黑洞洞的一面窗戶大開著。我望了很久,望得我眼花心亂,好像窗戶裡面飄出了一股股青灰的煙霧。
那是座小戶型公寓樓,我買下的是別人住過的舊房。我住那裡很多人不理解,說我肯定有悲觀情緒,大多愛好藝術的都有病態的悲觀情緒。住那裡是為將來心裡的末日之魔來臨時,好縱身一跳,體驗一下飛翔在空中的感覺。我問過自己,悲觀的東西好像還沒有,飛翔的想法到常常會冒出來。我只是把那種想法趕回到夢裡。夢裡,我常常變成一隻挺大的鳥,把翅膀伸得很開,在空中滑翔而過。那時,我的近視眼變得清晰極了,可以看清地上每一粒細小的沙粒。我想我的上一世肯定是一隻羽翅很大的鳥。
走進屋子,在關門開燈的同時也打開了電腦,登錄網絡點開了QQ。我看著屏幕的閃動,把桌上的一瓶喝剩下的可樂灌進肚子裡。這習慣是什麼時候養成的,我已忘了。就像什麼年代什麼時候我最早進入夢裡的世界一樣,誰能記得?只要今天有夢就行。
閃動的屏幕是個通道,通向另一個時空。我想,那裡可能是天堂。我盯著屏幕,盼著她的出現。我從什麼時候開始掛念著她,我已經忘了。我知道,一開電腦,她就會從閃動的屏幕上出現,從一個小小的紅點變成一個漂亮的人影。她會跳出來,會同我坐在這張桌子前,說我們想說的話。她不喝可樂也不喝啤酒,那張濕潤的嘴唇好像什麼液體的東西都不喝。她只會笑,她一笑就會有片暖暖的陽光細紗一樣輕柔地罩了下來,裹在我的身上。
她有個好聽的網名:火焰梅。如果火焰開出了梅花,肯定會使最冷漠的人也感動得流下清水一樣的淚。我卻從沒叫過她的網名,我叫她天仙妹妹。我的心裡還留著幼兒時期母親講過的故事,養在水缸里的金魚趁主人不在家時變成漂亮的仙女,幫主人做許許多多的家務事。我看著屏幕,像看著水缸。
我剛申請QQ號時,還是一隻羽毛稀少翅膀軟弱的菜鳥。那些日子,我的網線只與幾個高原的朋友聯繫著。那時,我的QQ還是一座沒植多少樹的土山,沒有草,更找不到任何有色彩的花兒了,荒涼得看著就傷心落淚。她第一次出現時,我全無防備。她在那裡跳躍著,像一顆充滿活力的心臟。我好奇地點開她,看見她在叫,喂,傻瓜,你終於來了。我說,你是誰呀?她給了個咧嘴嬉笑的表情,說我就是我呀!我看了一下她的ID,說你叫火焰梅吧。她說你看我不像嗎?我說火焰里生長的梅花,肯定美得人渾身發燒。她就呵呵地笑,說你看不見我,怎麼知道我美艷得渾身發燒。我沉默了一下,其實是想壓抑一下激動的心跳。我說,我能感覺到。她說,我並不漂亮,你就當我用一張蓋頭遮住臉吧。如果我出現,肯定會嚇壞了你。我說,嚇不壞我,白骨精是我的老婆,天天摟著一堆白骨睡,都沒嚇壞,還怕你!
她沒說話了,沉默了好久,才說你怎麼不問我,是從哪裡鑽到你這裡來的?
我說,是想問,又怕不禮貌。
她說,我說出來,你別嚇得鑽床底喲!
我說,我就先鑽到床底聽你講。
她又沉默了,我似乎聽見她在線那邊格格格地笑個不停。果然,她打出個捂嘴大笑的表情,說,你真逗,和你說話一點不累。
我說,你該不是從天上下來的吧,像七仙女下凡一樣,掉到我這樣來的吧?
她說,你想得很美吧,掉給你一個仙女做老婆。我實話告訴你,我是在深山修煉了千年的妖精,要用九百九十九顆男人的頭顱來祭天祭地祭水,就可以成仙了。我一千多年來已割下了九百九十八顆人頭了。你太幸運了,是我最後一顆人頭。怎麼樣,怕不怕我來割下它。
我覺得太有趣了,頭一昂,脖子硬了,說你來吧,我等著你割下它。我這顆頭又傻又笨又醜陋,早就不想要它了。來割吧,我等著。我還把牙齒刷乾淨,眼屎掏乾淨,頭皮屑洗乾淨,免得你割下它弄髒了你的手。
她就打出一大串捂嘴大笑的表情。
過了許久,我問,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她說,緣分。又說,可能是上帝送給她的。見我打出的吃驚不小的表情,她又說,在夢中聽上帝對著她耳朵悄悄說,口渴了吧,上帝為你創造了水。飢餓了吧,上帝為你創造了米。寂寞了吧,你就打開你的QQ吧,線那邊你會牽住一個有趣的男人,他會帶給你愉快的心情。我在QQ上隨便一找,就找到了你。
我說,你說的太像姜太公釣魚。
她說,好了,靠這份緣,我們就是朋友了。你可要小心點,我不是那種隨便與什麼男人都可以泡的人。聊得好,與你聊。聊不愉快,或沒有話聊,我馬上消失,就像我們從來沒有見過一樣。
她說得我心裡很難過,不知道該給她聊什麼了。
她說,你聊呀,怎麼一句話不說了?
我還是一句話沒說,她等不及了,在屏幕上大聲地喊出了數字:一!
沉默了一會兒,她又在屏幕上狠狠地打出了二!說,我數到三,你還不回答我,我立馬走人。
我慌忙說,你這樣,給人心理的壓力太大了。
她說,你不是一個活得輕鬆快樂的人嗎?
我不可能頭上頂了一座大山,還要哈哈大笑吧?
她說,那我們都笑著說話吧。你想看著我說話呢,還是閉上眼睛像瞎子一樣,只聽聲音。我說,我什麼都不是。想看,看不見。想聽,聽不見。她就罵了聲傻瓜,說,我們有視屏呀!我說,什麼視屏?屏幕上還會出現你嗎?她說,看來,你真是個菜得可以的笨鳥。你沒有攝像頭吧?我說沒有。
她沉默了好一會,才打出幾個字,是羞羞答答的幾個字,我似乎看見她那張女孩子的嬌羞的臉:你想看看我嗎?只一會兒。
我不知道怎麼看,還是在屏幕上打出,想。
屏幕漸漸地融化成了一團藍灰色的霧,中心似乎有很強的光在閃閃爍爍。我在等待,呼吸急促起來。我不知道那團神秘的光斑里會出現什麼。喂,她在那邊叫喊,我給你發了信號,你為什麼不接收?我一頭的霧,說接收什麼?她笑了,說看來你真是天下第一笨的菜鳥。我給你發來接收視屏的信號,你不接怎麼看?
我尷尬極了,手摸鍵盤卻不知道打什麼字。她說,我再發一次,你一定要點接收。不然我們的緣分就此為止了。屏幕上真的跳出了接收的信號,我一點擊,那團亮光就變藍了,煙霧似的滾了過來,漸漸展開,我眼前一亮,一個漂亮如仙的女孩子出現在屏幕上。我看著屏幕,她也像在看我,圓圓的眼睛眨動了一下,理了理有些亂的長髮。她很瘦,整個臉非常的俊俏。嘴唇和鼻尖都很小,很像古典畫片上的美女。眼睛很黑很大,看著我,很憂鬱地看著我。我覺得自己的臉也在漸漸縮小,眼睛同她一起憂傷起來。
我在屏幕上打出幾個字,你很漂亮。
她的表情是一張羞紅的臉。
我又說,你肯定減了好多年的肥,一副忍飢挨餓,受苦受難的模樣。
她把頭髮整理了一下,又摸摸瘦削的臉,說我沒那麼瘦吧?
我說,再瘦一點,就像白骨精的妹妹了。
她哈的一聲,說我跳出來打死你!
我說,你真的很漂亮。一種很清純的漂亮,像中學生似的。可你的眼睛又告訴我,你平時愛聽一些憂傷的歌。是不是?
她說,你怎麼知道?剛才我還聽了朴樹的生如夏花、周杰倫的黑色毛衣。還有首叫「魔界」的曲子你聽過沒有?那才叫憂傷呀!
我說,沒聽過。我愛聽古典的。莫扎特的安魂曲、海頓的悼念交響,那才叫憂傷。聽了,會傷心得生一場大病。
她就哇哇叫起來,說你喜歡聽哀樂?你家裡常常死人呀!
我說,該我跳到你那裡打你一頓了。我家人健健康康的,活一萬年都不會死。
她就捂嘴一笑,說原來你家裡的人也是神仙,我還以為世上只有我一個是神仙。我好孤獨呀!好了,我的網抓住你了,我不會輕易放下的。喂,你覺得煩不煩?
我說,假如煩也是種快樂,我情願天天讓你煩。
她說,那拉鉤?
我說,拉什麼勾?
她說,你永遠讓我煩,不管我怎麼煩你也不生氣。
我笑了,說煩吧,越煩越開心。
她說,我讓你看了我,你說說你的樣子?
我說,我與你比,完全朝著相反的地方生長。我很胖,胖極了。體重多少我不知道,我只記得從昨天到今天,我坐壞了五把椅子。
我在屏幕上看見她驚得把嘴張大了,就哈地笑起來。我繼續說,我很醜,走到哪裡,哪裡的衛生管理員就抓住我,說我破壞了他們的環境衛生,要我賠償。我丑是我爹媽硬給我雕刻成的,他們應該找我爹媽要賠償,盡抓住我要錢,你說煩不煩呀!
她就開心地笑了,笑得很好看,說,你真的很會逗人。與你說說話真的開心。
我說,我也是。可是,今天太晚了。我不像你,我不是神仙,我要睡覺呀!天仙妹妹,我走了,睡覺去了。
她的影像閃了閃,熄滅了。屏幕上出現兩個數字:88
我說什麼?88,你是喊我爸爸?我可不敢當呀!天仙的爸爸該是上帝呀!
她就笑得合不攏嘴,說你真是天下第一大笨蛋。88,那是拜拜,再見呀!
那一天,我與她同時關了電腦,可她的影像卻很深地刻在了我的心上。
我久久看著屏幕,看著心臟一樣跳動的她的頭像,默默地在想,該怎麼向她說呢?明天我就要走了,不是去外太空永遠不回來了,而是與另一個女人走進戒備森嚴的生活圍城,並永遠禁閉在那裡,難以張開翅膀到處亂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