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證人
2024-10-08 12:06:30
作者: 桃腰
「仔細說清楚些!怎麼就斷定並非出自同一人之手?」這是另一個聲音,沒有剛剛那人威嚴,但似乎更年輕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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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無恙不敢抬頭,只盯著地上的兩張字繼續說道:「仿字常常字形易得,字意難仿。故而今人仿古人書法,往往得其形而不得其魂。此篇字便是,朱字娟麗端正,有一股難言的貴氣蘊在字中,而墨字卻是匠氣過重,只有形無意,更別說什麼雍容貴氣。而且……」
他又仔細看了看,道:「除了字意,這墨字破綻也頗多。首先此篇文字並非一氣呵成,而是寫寫停停。我猜想仿字之人大概是每個字都需仿模練習數遍,習得熟練後才會謄錄上去。這就導致了每個字的墨色不同!需知便是同一塊墨,不同時間研的墨汁,用水多少,磨得時長時短也皆會造成細小的差別。就算是同一甌墨汁,放置一段時間,寫出的字也會顏色不同。更何況這字於不同時間所寫因而用墨濃淡、力度心境等皆有不同,墨色上也自然會有差異。只是這些細節太過微小,常人恐難辨察,便是小人不經仔細比對也是不敢確定。
「而這一篇不過短短三十二個字,卻有近十處墨色差異,想來那仿字之人學藝不精,寫寫停停,若是小人就決不會有此紕漏……」他猛然住嘴,意識到自己說得興起有些得意忘形了,於是忙又找補,「但這篇朱字卻應是原主的真跡,除了形神兼備,更是一氣呵成,並無中斷,這從墨色上便能看出來。」
「就這些?」秦主恩邊覷著永治帝的臉色,邊又問了一句。他並不知道永治帝讓申無恙辨的是什麼東西,卻大概能猜到應該事關重大,必和嚴恬這幾日封在宮中的緣故有關。這才沒話找話,想強行摻上一腳,趁機套出點消息來。然而永治帝並沒有繼續給他這個機會。
「你先回府歇著吧!」他沖秦主恩揮了揮手,「這人倒還算有趣,留下解悶兒便是。劉誠!」
太監總管劉誠趕忙客客氣氣地上前來請秦主恩。秦主恩無法,同樣是卸磨殺驢,永治帝就是比嚴恬更能讓驢子忍氣吞聲。他再次看了眼身後的屏風,終是帶著滿心的遺憾跟著劉誠出了御書房。
望著外甥離去的背影,永治帝又轉頭瞥了眼那架屏風。屏風後靜若無人。他原是不應該留秦主恩這片刻的。可,這也算是一個考驗,對嚴恬的。
太后並無動靜,看來嚴恬的舉止還算端莊穩重的。永治帝微不可察地挑了挑唇角,露出一絲滿意。
他看重的當然是嚴恬之才,可身為女子還是應該才德兼備才好。若婦德不守,那再好的女人也是要不得的。更何況,秦主恩對嚴恬的心思一直就不一般。雖說他得的消息是嚴恬「多次相拒」,但這種事情誰能說的清呢。花香引蝶,可花兒再是無辜,也得平白擔個招蜂引蝶的罵名。皇帝的女人,自然得是貞潔之首,事關將來皇嗣大脈,不得有半分差遲。所以他才故意留了秦主恩一會兒,並讓他自作主張發聲傳信。秦主恩的小心思暫且不管,畢竟是血脈親緣嫡親的外甥。可屏風那頭的嚴恬若露出一點什麼,便是太后也不會饒她。如今看來,似乎真的可以放下心來。
永治帝暫且放下了對未來那頂綠帽子的擔憂,轉而來處理現下頭上這頂。
「就只有這些?」他再次開口問下面的申恙。
這聲音似乎是比剛剛又冷冽了幾分,申無恙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不知道自己剛剛是不是哪句話沒說好得罪上面那位看不清面目的貴人。卻實在抓不住關竅,只能如實繼續答到:「這墨字仿得並不高明,除了剛剛所說的字意、墨色問題,字之本身也多有瑕疵。就如,就如這個「長」字,那一捺卻是中間頓了一下,如果仔細看便能發現其實這一捺卻是描了一筆,明顯是臨模之人初時對這字體並不熟練,又要刻意求像,故而只能依樣描畫出來。如此破綻還頗有幾處,若仔細辨看,並不難發現……」
送秦主恩出門又回來的劉誠此時又受皇帝的指派去將地上的那兩張紙拿回龍書案上。刺眼的陽光下,藍色的緙絲袍腳於眼前一閃而過。,在地上的申無恙不禁心裡暗暗讚嘆,果然是宰相門前七品官,大官家裡便是連個下人都穿得比縣裡的財主好!
永治帝接過字紙,隨後揮了揮手。立時又有人上前將申無恙蒙眼塞耳,然後帶了下去。
御書房內剩下的窗戶隨即被全部打開,頓時陽光滿室,暗影再無。永治帝仔細辨看手中那兩張字紙,隨後臉色慢慢放晴。屏風撤下,太后坐著沒動,嚴恬顫巍巍起身跪地行禮。
「這便是你這七日裡要找尋的能證皇后清白的證據?」永治帝將那兩張紙撂在桌子上。
下面跪著的嚴恬幾天不見似乎又孱弱不少,大有弱不勝衣之態,尖尖的臉兒愈發沒了血色,反而顯得更加楚楚可憐。這是一連七日不眠不休,審了闔宮上下的結果?永治帝挑了挑眉,邊示意劉誠,邊道了句,「平身,看座。」
劉誠心中一頓,手上卻沒半分怠慢,忙把剛剛嚴恬坐的那個繡埻搬到殿下,又親自扶起搖搖欲墜的嚴恬坐下。
嚴恬確實越發虛弱,剛剛那一跪便似乎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這兩日真的是太累了,她不僅耗盡體力還熬干心血。此刻只覺得頭暈目眩,耳如鳴金。
「陛下,」她開口時氣促聲顫,氣息不穩,「申無恙此人,乃仿字臨模的高手,他既已看出那張……艷詩乃是臨模,並非皇后娘娘所寫,有此一點便可證明皇后娘娘乃是被人陷害!」
「就憑這一介山野小民的話?」永治帝冷笑一聲挑了挑眉,「且不說這小民的話有幾份可信,便他真是個仿字高手,所說句句皆真,那也只能證明這艷詩並非皇后親筆所寫罷了。卻不能證明皇后從未失德!如何證明是有人陷害?就不能是那狗才……餘生歡因無恥討好而逢迎模仿的?皇后的院子裡躺著一具男屍!這可是實實在在無數人的眼睛看到的。不是只憑一個山野小民,一句皇后冤枉便能開脫!」
御書房內立時一靜,原本鬆了口氣的太后此刻又將心提了起來。她放下茶碗,轉頭去看自己這位不依不饒的帝王兒子。
這種事到底極不光彩,便是放在民間,普通男子也會無地自容,因此殺妻甚至自殺的大有人在,更何況是這至尊帝王,又是和這麼個未出閣的姑娘來說。永治帝說這些話時就極不自在。可讓他驚奇的是,殿下的嚴恬似乎並無半分彆扭,只一臉肅穆垂首聽著,就如一個大夫在檢視病患,一個先生在面對稚子,無悲無喜,唯有認真。
面對這樣的嚴恬,永治帝反倒慢慢平靜下來,原本的滿心警惕防備憤怒尖銳,在這個認真肅然的小姑娘面前竟然漸漸平復了一點兒。他甚至難得地又安撫了她一句:「若就是查不到證據,你倒也不必擔心,橫豎與你無關。」
太后轉眼又去看嚴恬。
怎會與她無關?嚴恬垂下眼睛,既已入局,她便脫不了干係。
「讓申無恙來證明那艷詩並非皇后娘娘所寫,只是其一。」嚴恬似並沒有聽懂帝王紆尊降貴的安慰,「臣女這兩日收集的闔宮證言,才是關鍵!」說著她從懷中掏出幾份證言,重新跪地雙手高舉,劉誠忙上前將其接過,並呈到龍書案上。嚴恬卻沒有起身。
「據宮門侍衛營的記載,餘生歡未時入宮。而據皇后娘娘所說,他申時便被晴圓引著離開了椒陽宮。
「六月初六是大暑,又是天貺節。太后娘娘還有宮中不少貴人皆篤信佛教,那日又恰是觀音菩薩的得道之日。故而貴人主子們體恤,那日按照慣例過了晌午各宮裡皆給本宮門內的宮人放半天消暑假,讓宮娥太監們自行納涼避暑,不必出去到大太陽底下行走。便是有什麼要緊的事的,也儘量早晚間暑熱過了再派人出去。未時到申時這一個時辰正是一天中最暑熱之時。臣女這幾日收集了各處證言已有證實,那日直到酉時,各宮宮人或納涼午睡,或避暑閒聊,竟少有人出去。故而晴圓無論是未時從侍衛營將餘生歡引到椒陽宮,還是申時將人又送離出去,竟似乎皆無人看見。
「可臣女曾說過,光天化日,若事乃人為,便有跡可尋!所以這幾日審了全宮上下,臣女也找到了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