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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美國朋友克里斯蒂娜

2024-10-03 20:05:57 作者: 劉明瓊

  牆上貼著一張國畫:荷葉、荷花,一隻蜻蜓點在粉紅的花朵上。凌亂的舊式家具,四壁的書架上塞滿了書籍,桌上也堆滿了書:英文版的《紅樓夢》《三國演義》《西遊記》《鏡花緣》,還有老舍的《人力車》、郁達夫的短篇小說集……這是我的美國朋友——克里斯蒂娜·托卡的家。這位西雅圖瓦夏(Vashon)島初級小學一年級的啟蒙教師,整個暑假在華盛頓州立大學東亞系選修中國文化課,她要給她的一年級學生——六歲的小孩子們介紹中國,介紹那個古老、遙遠、猶如夢幻一般的國土和勤勞、善良的人民。

  我和克里斯蒂娜是在中國認識的。那是1986年夏天一個炎熱的下午,一位穿著樸素的外國婦女,手裡拿著一頂草帽,從離我家不遠的池塘邊走過來。簡短的幾句交談後,我們的臉上都發出光彩。啊,您也是教師!您喜歡音樂?美術?太好了!我倆像小孩子一般叫起來。於是,一切隔閡:陌生人之間的疏遠、異域的文化、迵然不同的膚色都像雲霧般消失了。

  她拿著一頂草帽走進我家,臉上始終帶著熱情的微笑。先生倒來茶水,我倆熱烈地交談。我們談教師、談學生、談教學、談學校……我們埋怨教育經費的短缺,埋怨政府對教育缺乏足夠的重視,我們還談到一個激動人心的目標——學校之間的教師交換:她嚮往著有一天能到我的學校來工作;我想往著有一天能夠去西雅圖,去她所在的瓦夏島上體驗美國教師的滋味。

  我們就這樣結識了,時間不長,但彼此感到十分貼近,一種超越民族、文化、社會背景的心靈上的貼近。熱情而率直的克里斯蒂娜.托卡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命運是如此的奇特,我萬萬沒有想到,一年多以後,我會坐在她的客廳里寫下這篇文章。

  我很幸運,作為四川省第一個中學教師代表,被國家教委選派到加拿大學習。當她得知我已到達卡爾加里,立即給我打來長途電話,詢問我需要什麼衣物,她擔心我會在北國凜冽的寒風中凍壞。我再三告訴她,我已經攜帶了足夠的衣物,但她仍在聖誕節前給我寄來一個紙箱,裡面裝著毛衣、絨衣、褲子、長筒襪……在異國他鄉感到十分孤寂的我,收到這個紙箱,就好似聽到兒時母親唱的搖籃曲,我的心飛到我的朋友所在的那個小島。我不知那個小島像什麼模樣,但我想像它一定十分美麗,就像我的朋友的心靈。

  外面是如此的寧靜,陽光灑在草地上,梨樹和李樹在微風中輕輕地哼著小曲。托卡家的兩匹馬在馬廄里踢踏著腿,兩條狗臥在前廳的門口,那隻黃色的皮毛蓬鬆的貓總想來與我做伴,從我這裡尋找溫暖。

  

  克里斯蒂娜到學校去了,她有那麼多工作要趕在開學之前完成。前天,我和她一塊兒到學校。我們一塊兒做開學的準備工作:把課桌蓋掀開,把橡皮、黑板刷、寫字板放進毎一張小課桌里,把每一隻鉛筆削好放在桌沿,給每一個孩子畫一個小氣球、剪成形、系上線,然後釘在教室後面的木板上。氣球上寫著每一個孩子的名字。二十幾個五彩繽紛的氣球,似乎正乘風飛向蔚藍的天空,下面貼著手剪的一行字:We are first graders!(我們是一年級的小學生啦!)

  克里斯蒂娜唱起她自己為孩子們譜寫的歌曲:我們是一年級的小學生啦!咳,我們是伯爾頓(Burden)小學的一年級學生!她彈得一手好鋼琴,有一副十分美妙的歌喉。「我本來是打算學音樂的,但後來卻選擇了教師這一職業,因為這個職業比較有保障,而且能發揮我自己的特長。」她曾經這樣告訴過我。她還是一位出色的戲劇演員,她把對藝術的愛好和專長一一融匯在她的教學之中,因而、她的教學始終充滿著藝術氣氛,充滿生動、新穎和情趣。她停下正在進行的手工活接著對我說:「我就是做這些芝麻大的小事,有時覺得真累。啊,多想喘一口氣!」她每天早上七點四十五分到校,接著是不停地工作,一個人教小學一年級學生的全部課程:讀寫、算術、音樂、體育、書畫、自然,關照二十幾位孩子的生活,直至下午五時或六時才能回家,隨後還有無數家長打來電話。吃過晚飯、稍事休息和散散步之後,則是準備第二天的課程,她常常是筋疲力盡。「所有的教師都像你這樣幹嗎?」我問她,「不,如果你想偷懶,也可以偷點懶。」她笑起來。

  我不必問她在每天的筋疲力盡之後為什麼還要打起精神儘量多為孩子們考慮,儘量多為他們準備一點東西,我充分理解她的心情。她對孩子們充滿著愛,她那純樸善良的臉上洋溢著孩子般的天真,愛心從這張臉上煥發出光輝。克里斯蒂娜始終是一個孩子,儘管她已經四十三歲,儘管她經歷了人生的波折,儘管無情的皺紋已經悄悄爬上她的眼角,但她卻始終保持了孩子才擁有的那份純樸、熱情和天真!

  「明瓊,上我這兒來吧!這裡十分適合你居住,這裡就像你的四川農村。」她再三寫信邀請我。當我患闌尾炎後還未痊癒,帶著複雜的心情打電話告訴她我或許不能去她家拜訪,害怕給她增添麻煩時,她回答說:「你來吧,我期待著你的到來!即便你是一個完全的病人我也會好好照顧你,我會像母親一般照顧你,讓你感到十分舒適。」

  我踏上從維多利亞開往西雅圖的海船,來到這個寧靜的小島。我踏著樹林地上的枯葉走向海濱。托卡家的兩條狗欣然地跟在我的後面,海灣停泊著幾隻白色的小船,海鷗嘎嘎叫著。托卡夫婦之所以選擇在鄉村居住,一方面是為了減輕經濟上的壓力,另一方面則是他們不喜歡喧囂的城市。「過多的物質刺激、繁忙的工作、眼花繚亂的商品、GG奪走了人們的美感,百分之五十以上的離婚率,孩子們缺少父愛或母愛。我不喜歡這個過分商品化的社會,我擔心我的孩子們,他們是這個社會的未來,因為我愛美國啊!」托卡先生的眼圈紅了。他們是如此喜愛鄉村,喜愛鄉村的簡樸和恬靜,喜愛鄉村音樂,喜愛純樸的農民。從住所驅車去學校的路上,他們叫我唱一首農民歌曲。我唱起四川著名的山歌:「太陽出來囉兒,喜洋洋吔,郎囉!挑起扁擔郎郎扯,郎扯,上山崗喲,兒郎囉!」他們兩人使勁鼓掌,告訴我說,這是最美的歌曲。「我們一定要到四川去!我們還要到昆明,到哈爾濱,從那裡到奧德薩,回去看望托卡的俄國故鄉」。

  在克里斯蒂娜的教室里,我看見中國童話集、中國方塊字、上面注著英文和漢語拼音。她用漢語拼音來教孩子們唱那首著名的兒童歌曲:Twinkle twinkle,little star,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 Up above the world so high,like a diamond in the sky. 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高高掛在夜空上,好像鑽石放光明!一閃一閃亮晶晶,你是什麼,我好奇!)

  我和克里斯蒂娜

  我和托卡

  自1986年夏天克里斯蒂娜隨一個美國教師代表團到西南師範大學進行了為期兩個月的中國文化、藝術、風土人情的了解和學習之後,她便對這個東方古國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她熱愛這片土地,熱愛這裡的人民。她告訴我說,中國人十分熱情、友善、好客。她是西雅圖第一位向六歲啟蒙兒童介紹中國文化的小學教師。她興奮地告訴我,由於她的工作成績,她取得了連續三年免費到華盛頓大學東亞系學習中國文化的機會。她要更多地了解中國,向她的孩子們介紹中國,讓她的孩子們喜愛中國。「這只是一個開始」,她說,「有些人只是讀了幾本書,便以為自己了解中國了。而我感到,我所了解的是多麼膚淺,有那麼多東西等待著我去學習、去探索。中國太深奧,太複雜,我一輩子也了解不夠。」

  在克里斯蒂娜的教室里

  我們驅車去瓦夏島中心的小鎮,克里斯蒂娜堅持為我訂了飛回卡爾加里的機票。她帶我去參觀了瓦夏島上的初級和高級中學,讓我有機會與校長進行了交談。途經一家商店,她跳下車來,進去詢問是否有尺寸合適的地毯,她想為班上的孩子們買一塊地毯。這並非學校的要求,學校也不會替她出這筆數目並不算少的一、兩百美元。我知道,她的那副舊眼鏡打破了,不得不配一副新眼鏡,買眼鏡的一百多元還未付清。但是,為了孩子們,她卻甘願從自己不富裕的錢包里掏出這筆錢。而且、每當孩子們的生日,她都自己花錢為孩子們買小禮物,把一個教師的愛送給每一個幼小的心靈。

  她的每一件小事都在深深地打動著我,都深深地刻在我的心裡。克里斯蒂娜有一顆寶貴的真誠的愛心,托卡夫婦的心靈是純樸的,透明的,沒有大都市污染過的痕跡。克里斯蒂娜.托卡,一位普通的美國婦女,一位普通的美國小學教師,正在努力地幹著一件十分富有意義的工作。正如她自己所說,她願成為東方和西方、美國和中國之間的橋樑,讓孩子們從小就知道中國這個歷史悠久的東方文明古國,她要把自己對中國的熱愛灌輸給她的一年級小學生們。

  懷著對她最真摯的喜愛和敬佩,我給她拍下一張照片:在瓦夏島的一片草地上,一個手拿草帽、身材修長美麗的「苔絲」站著,藍色的布裙被微風輕輕掀起,她的臉上帶著純真而美麗的微笑。從這微笑里,我看見她那二十幾個天真可愛的孩子。每一個孩子都是一個小天使,手裡拿著一個小氣球,飛向明天,飛向未來。她保存著每一個她任教的一年級小學生的自畫像,在他們高中畢業之際,作為禮物送給這些曾經是一年級小學生的大孩子們。她自己就是一個天使,在無數孩子心中播下真、善、美、播下對知識的渴求,播下對世界了解的熱望,播下對事物的探索精神,播下人間最寶貴的種子——一顆充滿正義的愛心!

  註:此文於1988年夏寫於美國西雅圖瓦夏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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