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在加拿大結識的朋友——晚晴
2024-10-03 20:05:54
作者: 劉明瓊
親愛的晚晴:
我剛剛完成一篇文章《在加拿大留學的日子》。那些夾掖著北風厚雪,連帶著寂寞空曠,充盈著友情溫暖,活躍著各種場景的日子又湧進我的腦海、撲上我的心頭。在聚光燈的照射下,始終有一個身影在我的面前出現,那就是你,親愛的晚晴!那一年,如果沒有你,我會失去好多的快樂、好多的經歷、好多的溫暖、好多的陪伴啊!
我當年是國家教委選派出國的中學教師,來到陌生的異國他鄉,來到這個只有我一個大陸學人的蒙特皇家學院,當時我被安頓住在一個加拿大人的家裡。我的四周全是白人,沒有我熟悉的同類,我的心裡是多麼的惶恐不安,我是多麼地想碰到一個中國人!我真的沒有想到,在蒙特學院我居然會碰到你!而且,我們倆這朋友一交就是三十多年!直到現在,我倆還親密如初,有擺不完的龍門陣。
記得那是1987年的十二月初,我參加學院人文系舉行的一個講座。講座上,學院院長Baker博士介紹了他在中囯的經歷。他展示了許多幻燈片,那是用他在哈爾濱、大慶、上海、寧波等城市參觀時拍的照片製成的。這些照片拍得很美,更重要的是,照片顯示的是我的祖國——中國,它們把我帶回了我的故土。
講座後你來到我的面前,介紹你自己在學院的圖書館工作,你是香港人,但多年前就來到北美,和丈夫在加拿大安了家。簡單介紹完你自己後,你對我說你知道一個人在外留學的寂寞,告訴我你會經常來聯繫我。
我當時真是欣喜萬分!這簡直就是天上突然降下來的喜事!雖然我的房東Shirley和Bob對我很好,但他們畢竟是外國人,那時我與他們還相處不久。而你,是中國人,而且還會說普通話,雖然說起來比較吃力,但畢竟是中國話啊。在蒙特學院,我雖然碰到過幾個從香港來的年輕人,但他們都不會說普通話,只會說廣東話和英語。而我,是絕對聽不懂廣東話的。
自那以後,你就不斷地出現在我的生活里,成了我那一年在加拿大的精神支柱之一。
晚晴
我在1988年1月11日的日記中寫道:今天我在圖書館又碰到了晚晴,她說她在蒙特學院並不快樂,因為兩面三刀的人很多。他們表面上對你微笑,實際上並不友好,甚至在背後傷害你。我告訴她這是一個普遍存在的現象。另一種讓她不快的現象是種族歧視,雖然她已經是加拿大公民,但因為她的黃皮膚,仍被視為外國人。其實,中國人非常勤奮聰明。我相信,隨著中國在世界上的崛起,中國人在世界各處都會受到尊重。
在1988年2月20日的日記里我寫道:晴帶我去參加了一個特別的研討會Affirmation Action(可意譯為「認同行動」)。一群有色人種的婦女參加了這次研討會。這個計劃的目的,是為少數民族爭取在加拿大社會取得更平等和更公正的地位。這個會議持續了五個小時,這對我來說真是一個全新的體驗,讓我接觸到加拿大社會的一個特殊層面。
在1988年2月28日的日記上,我記載了你帶我去參加當年的冬奧會閉幕式。沒有你,我是無論如何看不到這個全世界注目的宏大場面,得不到那激情澎湃的全新體驗的!
在1988年3月5日的日記里我記載道:晚晴開車來接我到她家過夜,阿福(他們的狗狗)熱烈地歡迎我的到來。晚飯後我們一起去遛了阿福,晚晴待阿福就像待自己的孩子。我完全能夠理解為何在西方世界,人們如此喜歡寵物。因為在那裡,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很鬆散,寵物是人的最好陪伴,老年人和家中無小孩的人特別如此。
冬奧會閉幕式
第二天,我又與晚晴長談一次,她很信任地向我吐露了她的擔憂和她的「野心」。我認為她的計劃很有吸引力並且對中國人很有益處,她真的很愛國喲!我真希望她的計劃有一天會實現。
以上的幾小段記錄已經表明,在加拿大留學的1987年至1988年,你在我的生活中是多麼重要的一個人。
我後來才知道你姓線名叫線晚晴,這可是一個很少見的姓,我馬上聯想到紅線女。你嫁給愛倫後跟夫姓,於是叫傅線晚晴。我曾問你,「你和愛倫是怎麼走到一起的呢?」,你回答我,「我姓什麼呢?」我說,姓「線」,你說:「那就是千里姻緣一線牽喲。」你真狡猾啊,問去問來都不肯告訴我實情。
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愛倫,我驚住了,因為愛倫實在是太帥了!我沒想到相貌一般的你(請原諒我的直率),有這麼一個英俊的夫君。愛倫高高大大的,他不是小生般的清秀,也不是完全的中國式的英俊。他的帥氣很有香港味,又略為帶了一點英倫風。他既帥但又很敦厚,讓人很有安全感。我後來才知道,你的智慧和人品過人,年輕時喜歡你的優秀男生不少。因此,你將愛倫這個帥哥贏來作為人生伴侶,一點不足為奇。
你告訴我,你生長在香港,但十七歲便到加拿大東部的一個小鎮讀高三。高三讀完,即中學畢業後,便取得獎學金到加拿大中部一所名列全加排名第一的大學就讀了。在加拿大讀完大學,你又到美國讀研,在美國三年一口氣拿下兩個碩士學位!晚晴,你真是幹勁十足,精力過人,聰明過人,真的好佩服你!
快樂的一家人(阿福小時候)
你告訴我,讀中學那年,你在遠房親戚家租住一間房和包伙食,但與這個親戚關係並不深。學校只有你一個中國人,小城裡雖有幾家老華僑,但你並不認識他們。升入大學後,雖然有中國學生,但你也不認識他們。大學內亦有中國學生會,但你也沒有參加。雖然就讀的大學是位於加拿大中部繁華的大城市多倫多,但身邊沒有親近的朋友,你仍然感到十分孤獨。你見我在《在加拿大留學的日子》一文中寫到,在Bob的關切和理解中,我談到我一個人在蒙特學院的寂寞,第一次哭出聲來。你告訴我說,你當時雖然沒有哭出聲,但也充滿感傷,而且,在寂寞時還未必能找到好友傾訴。打電話貴,你就釆用寫信的方式來傾訴、宣洩。但寫信哪裡比得上找朋友交談!你受盡孤獨寂寞之苦,這也是你對我的處境感同身受,十分貼心、十分熱情地與我接近,儘量用行動安撫我,給我同胞和朋友的溫暖的重要原因。我很欣慰地記得,1988年的中秋節,在這個「每逢佳節倍思親」的日子,我是在你那裡過的。而在我重慶的家裡,我的母親、弟妹幾家及海源、兒子在中秋合照了一張照片,上面寫著:「遍插茱萸少一人」。
我多麼清楚地記得你和愛倫開房車帶我到中部最著名的風景區班芙國家森林公園去玩的情景。1988年的中國,我們連小汽車都很少見到,談何房車?我根本不知道還有「房車」,像房子一樣的車子。裡面有上下兩層睡鋪、有客廳、有沙發,有廚房,有廁所。反正,這個車就好像一個移動的家,開到哪裡,家就在哪裡。這是多麼好的車子,多麼好玩的事情啊!後來,中國的富有人家也有房車了,甚至中產階層也有房車了。去年底,我到海南避寒,就看見我住的小區停著兩輛房車,其中一輛住著新疆的兩夫婦,他們從寒冷的新疆開到海南來過冬天。由於疫情,他們跟我一樣也在海南住了七、八個月。兩夫妻以車為家,車裡舒舒服服的,要活動的話,車外面有的是空間,連買房子的錢都省了,多安逸喲!我很高興我提前這麼多年體驗到有錢人有房車的生活。
愛倫和晚晴的房車
今天,我在尋找文章所需要的照片,居然欣喜地發現當年開車到班芙,晚上在外宿營的照片。照片上我掄起一把斧頭在劈柴,還有和阿福的合影。那天晚上,我們用劈的柴生成一團火,一家人圍在火旁,多麼溫馨,多麼愜意!我還發現在班芙你給我照的照片,那些山好清秀、俊美,水多麼碧藍、深邃啊!你後來跟我提到我們四川的九寨溝,你告訴我,九寨溝的水跟班芙的水一樣,都非常清澈動人。回國後,我一直想約你同游九寨溝,但卻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這個願望一直沒能實現。
我在加拿大那一年,你帶我去過不少風景名勝處,你不但邀請我,有時還邀請在卡爾加里大學進修,與我關係較好的小王和何教授一塊兒出遊。我找到的照片中,就有我們一起在外野餐的照片,照片中還有你的母親。伯母那時看起來精神好健碩,身體好硬朗啊!伯母活到九十多歲才走,你一定也會高壽的!
在中國朋友中,除了你,就是小王、王仁宗對我最好了。王仁宗是哈爾濱大學派到卡爾加里大學的訪問學者。我當時一邊在蒙特學院進修,一邊在卡爾加里大學聽教育心理學課程。每當我有課的那天,小王都會準備好吃的,我上完課後與他一塊兒進餐。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次,我完課後,天已經漆黑,而且下起了鵝毛大雪。卡爾加里的冬天真冷啊,房東Shirley告訴我,屋外溫度是零下十幾度甚至二十幾度。那個冬天的夜晚,我和小王走出教學大樓去公共汽車站乘車,大風大雪颳得我倆差點站立不住,更不要說往前走了。但是,不走怎麼行呢?怎麼回家呢?小王叫我躲到他的身後,拉住他的大衣,他在前面「頂風破浪」,我在他後面跟著走。我倆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終於走到汽車站,並等到末班的汽車回家。在風雪交加中小王在前面為我開路的情景,我永遠不會忘記!
在班芙
一年時間轉瞬即過,我回國那天,是你開車,王仁宗和你一塊兒把我送到機場,小王一直把我送到最裡面。怕我候機幾個小時沒有現金加元,他還硬塞給我幾十塊錢讓我買東西吃,我真感動啊!可惜回國後斷了聯繫,聽說他申請了卡大的研究生,托福考成功了,卡大也錄取了他,可能就留在加拿大了。如果能有他的消息,該是多麼的好!
好在我倆一直保持了聯繫。我回國後不久,你居然到了一次重慶,你還到了我母親的住處山益村。我十分清楚地記得,你給我的兒子買了一件昂貴的禮物,一個很好的望遠鏡。這個望遠鏡不僅兒子喜歡,我也非常喜歡。我們經常帶著它去聽音樂會,看演出。有時,我捨不得多花錢買座位好的票,坐在後面幾排的位置,但我的心一點不慌,因為有你的優質外國望遠鏡喲!
幾年後,你和愛倫又再次來到重慶,而且住在離我的大學不遠的一個賓館。你臨時通知我你的到來,我真是喜出望外啊!你來到我剛搬進不久的住房玩了一個晚上,可惜你們第二天就要離開,我沒能帶你參觀重慶。
1995年,我到瀋陽的華新國際學校搞了三年的教育科研項目並任學校的校長。真沒想到愛倫居然也到了瀋陽,我在學校旁的大型綜合娛樂大廈「夏宮」接待了他。我真欣慰,終於能在一個豪華體面的場所接待我的老朋友了。可惜,因為各種原因,老友也沒能在我這裡多玩幾天。
緊接著,我又被維信集團主席邀請到新加坡和香港考察教育。在新加坡,我參觀了幾所中小學,並參觀了新加坡國立大學和南洋理工大學。到香港後,你和愛倫盛情款待我。記得那天下雨,你們帶我坐纜車去太平山頂。天雖不待客但人卻好客,我游得興致勃勃。你們還帶我去了香港的迪士尼樂園,看了海豚表演。那些海豚多麼可愛,多麼聰明啊!
2009年,我們交大外國語學院教師到廣州開會。會後我去珠海看一位正駐守在那裡搞「珠港澳大橋」工程翻譯的同事,我從珠海來到香港與你見面,那是最後一次與你和愛倫相會。那天,我不經意地提到要看維多利亞海灣,結果你就在維多利亞灣一個風景很好的餐廳請我吃飯。我都沒有考慮到那裡的餐廳是最貴的,讓老朋友如此破費。後來,你和愛倫又帶我去一個著名的老餐館體驗香港的老美食和老風情。
多麼難得的友誼,多麼難忘的時光!當一張張過去的照片展現在我的眼前,我的心裡充滿了溫暖。親愛的晚晴,這麼多年來,你一直在溫暖著我,哪怕在我患抑鬱症的時候,你也沒忘給我來電話詢問情況。
我那時深陷泥淖之中,不想多與人交流。我完全失去了過去的活力,失去了智慧、能力和一貫的幽默。你在微信中問我,為何我一個很正面、積極、常常笑容滿面的人,會在2012年患上抑鬱病呢?我是這麼對你說的:「不但是你,我所有的朋友熟人都沒有想到我會得抑鬱症。其實你們不知道,我從小就自卑。因為父母漂亮帥氣而且弟妹們也漂亮,我就生活在一屋子美人的光彩映照下,總認為自己丑,除了讀書別無出路。我看似大氣灑脫,其實內心十分敏感、脆弱。由於幼年父母不經意的偏心,我特別渴求他們的認同和愛,好在我的祖母給了我極大的補充。小中風後久病不愈、醫生恐嚇、孤身一人……所有這些都讓我心情愈發不好,壓抑、無望。本來我還在撐,沒有往抑鬱症上想,結果有個患抑鬱症的退休老師非要帶我去看精神科。我是那種特別容易進入角色的人,把我帶進那個我本來十分抗拒的環境,給我扣上一頂抑鬱症的帽子,我就像被推進了坑裡,我就在那個角色上愈演愈『精彩'!跟你說句老實話,我真的是一個有天分的演員!以前在十三中,我們教研組的老師哪個不想聚會時有我參加?我講笑話,我學別人,叫我學哪個人就像那個人,把同事們肚子都要笑疼!我的抑鬱症是真的,但也是別人『捧出來的',你或許懂得我的這番『胡言亂語'!」
永遠的好朋友
晚晴,為什麼我會患上這種病?更深一些的原因我想在《疾病與反思》一文中做比較詳細的自省。我認為,所有的身病都是心病造成的。而且,所有的疾病都是一種「假像」。就像一道強烈的亮光可以驅除一片陰影一樣,這道亮光也可驅除一切的「假像」,即「疾病」。這道光來自天上,它來自我們的救贖——上帝。
晚晴,我親愛的朋友,我們還要繼續互相鼓勵、互相幫助、互相理解、共同探討,我們還要攜手並進,在錯綜複雜的心理現象中繼續探索下去。
我們會更加理智和清醒地活著,更加瀟灑和快樂地活著,我們的心永遠在一起。
你永遠的朋友
明瓊
2020年10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