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親鄭菊賢
2024-10-03 20:04:33
作者: 劉明瓊
菊(雷諾瓦)
我的媽媽是個美人。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我就經常聽親戚、朋友、熟人誇我媽媽長得漂亮。我還聽說爸爸媽媽的照片曾擺在重慶最大最有名的「留真照像館」的櫥窗里。爸爸英俊,媽媽美麗,這是多麼好的搭配啊!聽親戚們說,他們的婚禮也是很排場,結婚照也是很漂亮的。可惜我沒看過他們的結婚照,一點也想像不出來是什麼樣子,但是我想,媽媽披著白色的婚紗,那個模樣肯定是非常迷人的!
我對美的人感興趣,我就是喜歡長得漂亮的人。這個愛好可能跟父母長得英俊漂亮有很大的關係。生在一個漂亮人的家庭,父親的那架英國的核桃木留聲機發出的優雅的旋律,家裡溫馨的氣氛……這一切都讓「美」植入我心靈的深處,哪怕後來擠進黑黑的小房間,吃不飽飯,在大山區「砍火焰」、背大糞、種苞谷,我那心靈最深處的「美」的內核,都沒停止過發出電波。
我的外公是民國時期的公務員,是稅務所長,外婆在家操持家務。由於置了一點田地,外婆被劃成了地主。外婆一共生了八個子女,五男三女。媽媽就是女孩中的老大,排行中的老三。我一直有一個不解的問題:外公外婆都不好看,為何他們生的子女卻長得好看?媽媽和二姨媽,都長得好看,尤其是媽媽,據說是榮昌老家出名的美人。抗戰期間,許多大學遷往內地。當時,我的五舅是復旦大學的學生。他的同學們放學或放假後要到榮昌老屋去看「鄭大小姐」,當然、去看的都是男同學喲!媽媽曾給我吐露過一件事情:那時,五舅的一個要好的男同學對她很好,後來那人去了澳大利亞。我想,媽媽當時可能是動了心的。不然,她怎麼會記得這件舊事?我聽後腦子裡閃出的念頭居然是「如果成了多好,我就在澳大利亞了」。真是傻瓜加忘恩負義,我就不管我爸了!
我爸能在眾多的「競爭對手」中獲勝,把媽媽這個美人娶進家門,也不是沒有道理的。父親十六歲到重慶首富湯子敬先生名下的鄭大永錢莊當學徒。憑著他的努力贏得老闆的好感和信任,以至於在二十二歲那年,便榮升襄理。媽媽曾告訴我,爸買賣黃金是一把好手。什麼時候買、什麼時候賣,他弄得很清楚,基本都踩到了點子上。所以,父親很快就買了一幢帶前後花園的房子,侍奉祖父祖母,而且還負擔除二爸以外的五個弟妹。媽媽說,我五姑媽出嫁時,爸爸為她置辦了許多嫁妝。所以,當時年輕有為的父親能贏得美貌而且學歷比他高(母親是高中生,父親是初中生)的母親靠的還是他自己的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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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雖然在娘家排行第三,下面有五個弟妹,但她年輕時就患上了神經衰弱,睡不著覺,身體也很弱,是一個「林黛玉」。所以外婆非常心疼媽媽,許多事情不讓媽媽做,而是讓比她小的弟妹們做。直到幾年前,我的小毛舅還提到,外婆曾養了一隻羊,由他來放羊,擠羊奶給媽媽喝。我的二姨媽說,她和媽媽一塊兒上學,媽媽的書包由她來背。我的么姨媽說,她在雞窩裡拿到雞剛生的蛋,趕緊捧到媽媽面前說:「大姐,你快吃,還是熱的!」聽到他們七嘴八舌說這些,我覺得我媽就像個「仙人板板」一樣。同時也納悶外婆怎麼這麼將就我媽?另外一個念頭就是,漂亮的人大不同!外婆可能因為我媽長得漂亮,有可能給她帶來一個好女婿,當然,她也是心疼女兒生病。反正,我遺憾自己沒能繼承媽媽的美。
在我剛剛能記事的時候,我們一家從現在的鵝嶺公園風景秀麗的地方搬到了市中心的曹家庵。爸從來就喜歡風景好的地方,安家鵝嶺也正是因為那裡是重慶有名的風景區。我爸和我媽還碰見過蔣中正和宋美齡出來散步,他們當時也住鵝嶺。後來,我才明白爸媽為何搬家,因為解放後,政府要將這個風景名勝區修建成公園,所以我們不能在那裡居住了。公園修好後,我們還經常去玩耍,舊房子那時還在,就在離公園大門處不遠的地方。有一次,爸爸指著那舊房子對我說:「以後在這裡掛一個牌子,上面寫上『劉明瓊曾在這裡居住'。」我那時讀小學高年級,我想不出為何父親會有這樣的念頭,対我說這樣的話,因為我知道很有名的人才在住宅掛這種牌子。慢慢長大後,我知道了父親其實是很有「野心」的人。他後來自己不行了,就一個心思地盼望自己的兒女有出息。
媽媽很漂亮
相比起來,媽媽的功名心少得多,她是絕不會去想「掛牌子」之類的事,但是媽媽盼望我們有錢。在經過了後來窮得一塌塗地的日子之後,她把錢放在第一位。她這個曾經的鄭家大小姐和襄理太太,勤儉節約得讓人無法理解。我們四個小孩不但經常聽她嘮叨哪個哪個她的同事或朋友家的小孩如何有出息,能掙錢,而且我們自己用自己的錢她也捨不得。2005年,媽媽又到我這裡居住,有一天她對我說,鳳英(她耍得好的老師)的女婿掙大錢喲,不但幫弟妹們買了房子,而且還給全家人買了墓地。我當時聽得噴嚔都要打出來了!對於她老人家的嘮叨,我們四個子女基本是同一個回答:「是,對頭!別個的娃兒好,有出息!你的娃兒沒得出息!」
後來,我也愈來愈理解媽媽對錢的「渴求」。我家本來也算是「小康」的有房階級,後來,三層的樓房政府修機械局一千塊就拿走了。當時正逢三年自然災害,那一千元用來買「高級糖果」「高級點心」補貼飢腸,三下五除二就花光了。我們就成了貧窮的「無產階級」。爸爸多年重病,而且還動過左肺全切除手術都沒有營養品,更不用說我們的飯食如何了。媽媽當年春秋天只有一件外套,她說她釘到穿,換都換不下來。後來,又時興自家買房子了,要幾十萬,爸媽哪來這麼多的錢?媽媽一說到房子的價錢,就會說:「嚇死人囉!」接著又會憤憤不平地說:「我們本來有房子喲!山益村那個房子,不拆,現在能賣多少錢!」在這種情況下,媽媽怎麼不想我們多掙錢,掙大錢嘛!
三十多歲的媽媽
我非常喜歡媽媽年輕的時候,那時的媽媽還沒有經歷那麼多生活的無情打擊和折磨。我讀小學的時候,媽媽到學校去開家長會,為我領成績單,聽到班主任有時還有科任老師對學生的介紹和評價,媽媽是很高興的,因為我的成績一直很好。第二天我到學校上課,總會聽到老師對媽媽的評論:「你的媽媽好漂亮啊!」可能是因為媽媽的漂亮,還有我的成績好,班主任張瑄老師,甚至當時的黎校長都跟媽媽熟,張老師後來還成了媽媽的朋友。每當別人誇我媽媽漂亮,我的心裡都甜蜜蜜的,為自己有這樣一個美麗的媽媽萬分自豪。
本來,爺爺是一個好廚師,弄的飯菜很好吃。直到不久前我去看望住在養老院的六姑媽,才知道爺爺曾經開過餐館,怪不得他菜做得那麼好。婆婆中風後,爺爺全職照顧婆婆,也只弄他們兩個人的飯菜了。於是,弄飯、洗衣、做清潔等家務,全部壓在了媽媽身上。
為了養家,媽媽後來也參加了工作,從一個家庭婦女變成了塑料廠子弟小學的數學老師。我的好多同學都還記得她當年的樣子,邱同學說,你媽媽好能幹,風風火火的,一回屋就捲起袖子幹活。一大家子人,媽媽不幹活怎麼辦?過年的時候,媽媽一大早起來去排隊購買肉、油、糯米等憑票供應的東西,回來後就準備年夜飯。屋外的院子裡有一個小石磨,媽媽就把發脹的糯米放進磨孔推湯圓面。我經常幫她放米,有時我也憑力氣推一陣。但我最喜歡的是切香腸臘肉,我的刀工好,香腸臘肉切得薄,所以媽媽叫我去切。但她不知,我一邊切、一邊偷吃,而且還給站在旁邊的弟妹吃。我明明知道這樣要不得,但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前不久我上成都,住在從前的葉、孟老師的女兒葉琳家。葉琳居然想起我以前說過的話,她說:「小菊姐,我最記得你說菜板上的臘肉最好吃!」我媽還一直認為我的刀工好,把這種重要的任務交給我,殊不知我也是個靠不住的「好吃狗」。
媽媽年輕時落下的神經衰弱一直伴隨著她,經常喊頭痛頭昏,睡不好覺。晚上睡不好,中午覺就特別重要,因此,媽媽最怕她睡午覺時我們去打攪她。但是我掌握了她的這個弱點,就專門在這個時候去提要求,尤其是那種不容易達到的要求。有一次,我非常想看一部電影,票價是一角錢,就去向媽媽要錢。但媽媽不肯給,她說一角錢要買好幾斤菜了。我那時就是一根筋地要看那部電影,下決心非把那一角錢要來不可。但媽媽就是不肯給,把房門關上而且上了栓。於是我就在外面使勁敲門,一邊敲一邊喊「我要一角錢看電影!我要一角錢看電影!」媽媽無法睡覺,只好起來開門,要來打我。我騎在樓梯扶手上「嗖」地一下子就下了樓。她接著又回屋去睡,殊不知我又上樓來敲門了。這樣如此幾下,她不得安寧,只好扔一角錢給我,讓我收兵。現在想來,我那時候是多麼不懂事!
但是、總的來說,我還是一個好女兒,能幫媽媽承擔的事情我都會去承擔。讀初中的時候,大弟明白和我同一個學校,我讀初三時他進學校讀初一。明白更不是一盞省油的燈,他上課經常不認真聽講,而且還搞些讓老師惱火的事情。這種時候,他的老師就來找我。有一次,老師氣急敗壞地找到我,跟我說早讀要用的報紙被明白拿走了,明白也不見蹤影,不知是否到廁所去了。我就跑到男廁所外面使勁喊:「劉明白!劉明白!」,喊了半天也沒人答應。最後,他居然慢吞吞地拿著報紙從廁所鑽出來了!這種事情,你說氣不氣人!教英語的黎老師很喜歡我,她也經常向我告狀,而且還說:「你爸媽啷個給他取名叫劉明白喲!他就是一個劉糊塗!」在學校,我就成了爸媽的擋箭牌。有時,明白的家長會也由我去開,反正去他的家長會又不像去我的,多半是些告狀的爛事。
媽媽與明白、明鑑和么舅(後立者)
我在《親愛的婆婆》一文中提到婆婆爺爺從不批評我們,爸爸媽媽因為處境不好,自己焦頭爛額的事情也多,所以也管不住我們。於是,我們四個就像「敞放的雞娃兒」一樣自己瘋長。可以說,在那個年代,還很少有家庭具有我家的這種「民主自由」。我看到跟我一樣大的堂妹被姑媽姑爺管得巴巴實實,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的時候,我的心都抓緊了,我慶幸沒有生在一個管教嚴格的家庭。爸爸是想管管不了,而且爺爺總是教育他「一輩不管二輩事」。媽媽是大大咧咧地不管我們,而且也管不了我們。這樣,反而培養了我們自理自立的能力。我們四個子女都非常能幹,好多事情都難不倒我們。
明白讀書雖然成績不怎麼樣,但動手能力特別強。他後來自學裝收音機,再後來又自己裝電視機。我們山益村的第一台黑白電視就是他裝的。我為什麼說是山益村這個院子的而不是我家的第一台黑白電視機,是因為這台電視給山益村大院的「院民」帶來極大的驚喜和樂趣,也給我爸帶來極大的虛榮心的滿足。有了這台電視,我家晚上擠滿了人。我從西師回家都不能從前門進,只能從後門繞進去。一進後門廚房,見我爸在那裡樂呵呵地看人!看電視節目都沒有看這麼多的人在欣賞他兒子裝的電視機那麼重要了!
由於這種家庭環境和氣氛,我們四個都沒大沒小的跟爸爸媽媽、婆婆爺爺「平起平坐」。這也就潛移默化、不知不覺地「培養起」我們的幽默感。兄妹四個人中,除明白稍好一點之外,其餘三個都是「瘋兒東」(鄭菊賢語)。明曜從前的幽默真是頂呱呱喲!他經常學別人那些怪頭怪腦的動作,讓我這個「演技」很好的人都覺得略遜一籌,他是要把人笑死不賠命的。而且、四個人當中他最會和媽兩個鬼扯,他學媽說話,怪聲怪調地學,加上表情和動作,讓我媽再氣也氣不起來,基本上由他擺布。而且,我家從來都是悲劇當喜劇、鬧劇來演的。記得「文革」中我爸上成都,本來他也想去湊湊鬧革命的熱鬧,哪知一去就得了個「腸梗阻」。我們幾個也只好去當了他的陪護。開始,他的病勢險惡,弄得一家人憂心忡忡。好在終於闖過難關,我們幾個就開始一邊拍手,一邊喊「成渝鐵路通車了!成渝鐵路通車了!」
後來我爸又迷上釣魚,我給他取了個外號叫「咕咕咕」(要逐漸升調,像雞叫),因為他一大清早就拿著釣魚竿出門去了。等到半下午回來,媽媽給他下面,問他吃多少,他回答:「二兩五,下好過後三兩!」我爸對我們幾個沒得威風,但對媽從來很有氣勢。記得有一次,我媽躺在床上休息,我爸說:「睡起像個西漢女屍!(那時正在展覽西漢時期出土的女屍)」,我媽氣慘了,馬上回敬他:「你就是個東漢男屍!」。我和三妹在旁邊拍手叫好,我還「西漢女屍東漢男屍」的唱將起來!還有一次,我跟爸鬥嘴,他說不過我,又要開打。我一下子跳上床,拿起床頭上掛著的他鍛鍊時用的「尚方寶劍」對著他,他也就沒法了。奇怪的是,我跟我爸對峙爭吵時,我媽從不批評我,好像我還成了她的「同盟軍」一樣。
吵歸吵、鬧歸鬧,但家裡的事情我們從來都會擔當。「文革」中爸媽雙雙被「辦學習班」,隔三岔五地寫檢討,他們就把這個任務交給我。開始我還新鮮,變著花樣寫,紙上寫一套,心裡想的是另外一套。但時間長了,我也寫煩了。有一次,媽媽不知什麼事情把我惹冒火了,我就宣布:從此不再幫她寫檢查了。我媽一聽急壞了,趕緊哄我,一邊哄一邊說:「劉明瓊,你開不得這個玩笑哈!我神經衰弱,睡不著覺,我來寫檢查,你還要媽活不!」哎,我有什麼辦法?後來我也成了神經衰弱,這就是「歷史傳承」。紅衛兵兩次來抄家,把家裡翻了個底朝天,地上的東西堆了尺把厚,在那種情況下,還不是幾個娃兒把家頂起。所以,媽媽的娃兒還是不錯,關鍵時候還是頂得起的。
「文革」後期的1969年3月,我和大弟下了鄉。我們跟就讀的重慶市第六中學的部分同學一起,到四川酉陽最邊遠的興隆山區插隊落戶。當時,從重慶到興隆要整整走三天三夜。從重慶朝天門坐船到涪陵,從涪陵坐汽划子到龔灘,從四壁陡峭的龔灘坐大卡車在崎嶇山路上七拐八繞地到酉陽縣城,再乘卡車在更加崎驅陡峭的山路上七拐八繞地到興隆區,再從興隆區步行很長一段路才到落戶的新民大隊。爸媽不知我們的行程,想不出他們的大兒大女到了怎樣一個偏僻遙遠的地方,只知道此去前途未卜,這兩個兒女一去還能回返嗎?
自從我們下了鄉,媽媽就變得煩躁不安。家裡本來就窮,錢總是接不上氣,工資發下來還不到月底就用光了。於是,爸爸要到沒有兒女、生活稍為寬鬆一些的六爹、楊姑爺那裡去借錢,等發了工資再還回去,如此往返循環。我和明白下鄉後,我們又需要家裡寄錢來買起碼的生活用品。寄來的錢雖然很少,我記得是每月每人五塊錢,但錢分兩處自然又縮了水。我爸到菜市場買菜從來都是提個彈簧秤,跟小販爭一兩一錢的,生怕稱少了給他。這個樣子,恐怕看見可吃的菜葉子都要撿回家喲!(開玩笑)。
我和明白在興隆
我們下鄉根本養不活自己,反而給家裡增添負擔。這麼遠的路程,兩個人回重慶又是一筆不菲的開支。兒女遠在窮鄉僻壤受苦,家裡的經濟負擔沒減反增。更重要的是,兒女還不知能不能回來?我媽的神經衰弱愈發厲害。她經常半夜半夜的睡不著,心裡七上八下的,愈想愈睡不著。我妹說,她睡不著,心裡煩,就把妹搖醒聽她念叨:「你姐你哥還回不回得來喲?」「回不來啷個辦喲?」「我心頭煩得很喲!」「三兒,你說有什麼辦法喲?」她翻去翻來的就是這些話。我妹睡意朦朧地聽她嘮叨,妹有啥子辦法?不過是聽媽嘮叨後媽心裡要好受一點而已。
媽媽的「念功」(嘮叨的功夫)不是一般的發達,她和我的二姨媽(我喊二寶寶)兩個是不相上下的「武林高手」。我的表妹程迪麗一跟我通話就是講我二寶寶怎麼怎麼念,她怎麼怎麼煩。我完全感同身受,因為我媽念我們四個已經念成了精。我們一聽她念就躲,躲不脫能忍就忍,忍不住就朝她一陣吼。
難忘我的青春期,由於前面耍個朋友沒成、受了打擊,後來又不聰明地拒絕了不應該拒絕的人,所以二六「高齡」還沒有男朋友。我媽就開始著急了,一天到晚嘮叨我,催我趕緊找男朋友。別人介紹的對象個個她都說要得,巴不得我趕快嫁出去。有一次,二寶寶介紹了一個她廠里的大學生,但矮得像「蝦爬」(這是我有點誇張的形容),我馬上拒絕了。結果,我媽就盯著我念,什麼人家是大學生啦,看上去老實呀,找人不要看外表呀,何況這人外表也看得過去呀……把我人都念暈了。我對她一陣吼:「不要你管!不要你管!要嫁你自己去嫁!」然後氣得跑開了。
雖然如此,我心裡還是有一個疙瘩,像媽所說的:女娃兒年齡愈大愈不好找,到了二十八、九、三十歲就沒得人要了!於是,我計劃在我二十八歲時把自己嫁出去。要實現這個計劃,肯定就得放下身段、降低條件了。
不久後,我在成都捲菸廠里當一把手的姑爹給我介紹了一個他廠里的大學生。姑爹說這個人三十三歲,是廣州美術學院畢業的,在廠里搞裝潢設計。這個人畫畫好、字寫得好、還會彈揚琴、會作曲……更重要的是,這個人很老實,不怎麼說話,尤其是不跟女娃兒說話。我爸媽一聽,樂壞了,甚至我那從來不管「二輩事」更別說「三輩事」的爺爺都說要得。於是,趁著「五一節」放假,爸媽叫我趕緊上一趟成都見人。我背負著三老的希望和我本來就放在心中的計劃,去見了這個「種子選手」。說實話,我本來就對他的年齡有點嘀咕,覺得比我大多了些。但媽媽連忙說:大些好!大些好!大些懂事,體貼人!」因為她生怕我又生出異念。
見了「種子選手」,我第一感覺就是「我倆不合適!」這是個直覺,我說不出道理,但這感覺十分強烈。如果照以前的做法,我肯定是拒絕。但隨後一想,拒絕了怎麼辦?又回去聽媽念呀?她不斷地說我的事情讓她煩心,一想起晚上就睡不著覺,也像曾對三妹做的那樣,半夜三更地把我弄醒聽她嘮叨了。一想到這些,我就儘量地去發現「選手」的優點。放假的三天裡,我就耐心地與他相處,而且心裡已經拿定主意:嫁給他算了!
回到重慶後,爸媽,尤其是媽媽對我的態度特別親切,不斷問:「怎麼樣?怎麼樣?」而且媽媽還不斷地強調:這是姑爹介紹的,沒得錯,放心得很!我想,她差點就該唱:「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喲!往前走!」這幾句了。(當然,那時還沒有張藝謀。)幾天後,我收到海源的來信。父母二人爭先讀信,齊夸字寫得好。連我那從不湊熱鬧的爺爺,居然也說上幾句來加油。後面的幾個月,爸媽就把讀海源的來信視為最大的樂趣。有時我在學校還沒回家,海源來了信,他倆就私自拆開,先讀了再說。有一次我回家,看見她倆正湊在一起,一邊讀一邊笑。我很生氣,覺得她們實在太過分了。媽媽卻掩飾不住高興地笑道:「這有啥子嘛?又不是外人,自己的媽讀哈兒信有啥子嘛?」過了幾個月,大事已定,我就「裸嫁」海源,什麼東西也沒有要他的,我連新衣服也沒有做一件,反而給他做了一件呢子大衣。1976年春節,我剛滿過二十八周歲,終於把自己嫁了出去,了卻了我媽媽心中的一件大事。
媽媽有時真的是個「喜劇人物」,她自己既不覺得,也不笑,但是卻把別人笑死。記得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我在瀋陽工作的時候,有一天突然接到妹妹打來的電話。妹說:「小菊,(我家從來是沒大沒小的)媽媽給你買了峨參!」我正納悶妹為何捨得花錢打長途,而且我也不知道峨參是什麼東西。妹說:「峨參就是峨眉山上長的人參,珍貴得很,一般來說是買不到的。」我正在想媽媽怎麼捨得買這種東西,妹又說了:「媽媽說你在瀋陽當校長當累了,給你買點峨參來補身體。」我非常迷惑,媽媽何時對我有這樣的關心和柔情?我在瀋陽時三次到美國,每次都給她買了西洋參。我工作的學校韓國家長多,她們表示感謝就送我禮物。在補品方面,不是送上等的高麗參就是送上等的長白山人參之類。送的東西我放假回重慶都拿去孝敬她老人家,一點沒給自己留。我想,是不是媽也動了惻隱之心喲?不管怎麼樣,我心裡還是甜滋滋的。
一個星期後學校放假,我回到家中,我才知道媽媽被人騙了。
一天,媽媽上街,那時她已經住到了黃花園明曜家中,待她走到老屋山益村附近,見一群人圍著一個擺攤的老農民,地上擺著一些根狀的東西。媽媽湊過去看熱鬧,就聽旁邊的人說:「還是峨眉山上的人參呀?這個稀奇得很喲!」另外一個人說:「一般藥房買不到。」又一個人說:「急救中心藥房要收購,給的價錢高得很。」我媽聽到這裡,趕快問老頭:「你賣多少錢一斤?」老頭說了價錢,媽又問急救中心收購多少錢。那個女的也說了價錢,還加上一句:「這是真的喲,我才去急救中心問了價格的。」我媽媽本來是一個十分謹慎小心的人,尤其在錢的問題上是非常注意的。我們出門,她總要一再叮囑,包包背在前面,怕遭摸包;買東西要問價錢,莫買貴了。但是那天不知她喝了什麼「迷魂湯」,聽了老頭的賣價和急救中心的收購價後,運用她數學老師的舊本事,心裡一陣飛算,算下來這一買一賣就會賺兩到三倍的錢。她心中一陣竊喜,急忙對老頭說:「你的峨參我全部要了。我身上沒帶錢,你跟我一起到我兒家裡去取存摺,然後到銀行去取錢給你。」老頭一聽,趕緊把攤在地上的峨參全部裝進兩個擔子裡。那個女人還在加勁說:快點快點,急救中心藥房收購三點鐘就關門!」
接下來是不可思議的一幕,媽媽把那老頭帶到明曜家,讓老頭坐在客廳,她自己到臥室去取存摺。然後帶著老頭去銀行,等她去取錢。她把存摺上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才攢下的四千塊錢全部取光了。買那些峨參還差了幾塊,老頭連說:「算了!算了!」四弟說,媽媽怕老頭過馬路被車子壓倒,還去牽那個老頭過馬路,這肯定也是媽媽自己對四弟說的。買了峨參,我也不知她是如何把這一大堆東西弄到急救中心的。反正,急救中心的回答讓媽媽傻了眼。人家說不曉得這是些什麼爛根根!我想,我媽肯定差點就暈倒在地了!接下來的日子,我就不曉得我媽是怎麼過的了,肯定是天天都睡不著覺,靠安眠藥加量勉強合一下眼睛了。好在跟四弟和楊雀住在一起,有人聽她嘮叨。四弟肯定多半是在學她的樣子,取笑她。楊雀雖然也忍不住笑,但要懂事些,要安慰她。後來,我媽想出一個解決問題的辦法:四個娃兒,一人出一千,給她補起!於是,就出現了我在瀋陽時妹給我打電話的一幕,那是在給我先打一針預防針。
媽媽很快就召集家庭會議,把我們幾個都叫到四弟那裡開會。開始是訴說,媽媽受了騙,辛辛苦苦存的一點錢被騙光了。接著是說她被整慘了,完全睡不著覺了。再接著是我們四個一定要給媽媽彌補這個重大的損失,讓媽媽能繼續安生地過日子。我因為早有思想準備,也知道她老人家這一關難得過,我馬上就拿出一千塊錢。明白也馬上拿出一千塊。媽媽轉向三妹,三妹說她只拿得出四百塊,也掏出了錢。這下媽媽就全力進攻四弟:「四弟,哥哥姐姐都拿了錢了啊!你呢?」誰知四弟卻怪聲怪調地把她的話先重複了一遍,然後說:「我呀?我就準備寫一篇《鄭老太買藥記》,拿到報社去發表,把稿費拿給你!」四弟不拿錢,媽也沒得法。但好歹補回來了個二千四,她老人家覺得也算拿回了大頭。於是,她才逐漸安心下來。後來明曜果真寫了一篇《鄭老太買藥記》,看了會把人笑死。但沒有拿去發表,稿子現在都在我這裡保存著。這件事不光成了我家的「經典傳奇」,媽媽鄭家那邊的二妹、么妹也經常拿此事來取笑她,但我媽一點不生氣。
開會後的第二天,她把我叫到山益村,對我說:「你和劉明白一人出了一干塊,這些東西你兩個人一人一半。」(她指堆在山益村的爛根根)她一本正經地說,而且還加上一句:「你把這些藥拿到楊傳瑞那裡化驗一下,萬一還是些好藥呢!」(楊傳瑞是我的好友,當時在醫學情報研究所工作)哎喲,我的媽媽喲!三妹聽說後又趁機來開我的玩笑:「你就把那些峨參拿來熬水洗腳嘛,肯定洗得白嫩白嫩的!」
我的媽媽喲,我的爸爸,你們本來都是過的安安生生的日子。雖不富貴,但豐衣足食,溫溫馨馨。我多麼懷念在曹家庵和最初搬到山益村時的生活,懷念那架四個小孩都視為寶貝的英國老式留聲機,懷念那些有吃有穿的正常的日子。但是,大躍進,大煉鋼鐵,我們的鋼絲床沒有了。修機械局,我們的樓房沒有了。文化大革命抄家,我們什麼都沒有了。連那架能讓我們回想起過去溫暖富足日子的留聲機也從此消失了!我爸就只好提起彈簧秤買菜,我媽就只好穿舊兮兮的衣服,幾年不換,把一個美人變成了貧窮婦人。我媽為何對錢這麼上心?還不是生活把她練就的啊!她剩菜剩飯捨不得倒,家裡破舊的東西捨不得扔,買東西肯定是買便宜貨。
後來改革開放,生活慢慢好起來,四個子女也還過得不錯,但她仍然保留著過去的老習慣。她自己捨不得用錢,也捨不得我們用錢。我覺得,在她的晚年,她對我們最大的愛就是為我們節約錢,叮囑我們不要亂花錢,不要花冤枉錢。2009年她到我這裡住,但有時要到沙坪壩她的「老根據地」辦點事,與老朋友們聚一聚。天氣不好時我叫她打計程車,跟她說我出打的錢。但是她馬上回應我:「我有老年卡,乘車不要錢,我為什麼要打的?」那時我已經六十一二歲,只是學院需要留我,所以還沒退休。但在家裡,我媽還是把我當個娃兒對待,家裡的事情要她作主。她要當家作主這一套讓我們四個人都覺得惱火,她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子女早已長大成家,自己有自己的家庭和生活了。
爸爸剛過完六十歲生日就因癌症去世了,但媽媽活到了九十二歲。她能活到九十高壽跟她的性格和對事情的態度有很大關係。爸爸多愁善感,家裡的人,甚至一些親戚他都掛在心上,操心不斷。而媽媽大大咧咧的,除了錢這種實際的問題、她沒有那麼多兒女情長。許多事情她不掛在心上,她也不真正地生氣,也不悲傷。她說話有時傷人,但別人怎麼說卻傷不了她。而且,說過一會就忘了。她許多時候是一個喜劇人物,但她自己從來意識不到,所以,她更是惹人發笑。兒女們調侃她,跟她開玩笑都成了常態。在她七十多歲的時候,我還逗她說:「菊賢好美喲!從前是個美人喲!」她聽得笑嘻嘻的。但更老一些之後,她就不許我們再說她曾經美的話了。好多次,她對我說:「你看媽媽都老得不像話了!」我想,她那時是真正和從前美麗的自己說Good-Bye了。但是,媽媽卻有一個宏偉的目標:向一百歲進軍。
媽媽喜歡讀書讀報,尤其是那些養生的書和雜誌。她的養生是很有一套的。比如,她堅持吃一些對身體很有幫助的食品,如紅棗枸杞銀耳黑木耳核桃等等。我們走到哪裡都在給她買核桃,她堅持不斷地吃。她的記憶力好得驚人!什麼人說過什麼話,什麼東西放在什麼地方,她記得清清楚楚,她的頭腦清晰得像水洗過的一樣!至今,我也沒想出來她怎麼如此清醒,恐怕吃核桃也是一個原因吧。
媽媽比爸爸幸運,她晚年過上了好的生活,吃穿不用愁了,看上了彩電用上了洗衣機。而且,她還坐上了兒女們的私家車。明白是第一個有私家車的,就像很早他就安上黑白電視機一樣,很早他就開上了私家車。他帶著媽媽和弟妹們走了許多地方。後來,三妹、四弟也有了自己的車(我因一些原因沒開車),媽媽更是神釆奕奕了。媽媽也享受到三世同堂的天倫之樂,她輪流地到各家幫助照料小孩。她跟四弟一起居住的時間最長,照料四弟的女兒相對較多,四弟的女兒暢暢也是跟她最親近的孫女。她還看到了孫子孫女們結婚,甚至生子,她看到了自己的曾孫。
2010年媽媽在我這裡居住。2011年三月她應該到明白那裡去住了(媽媽後來規定她輪流地跟我們住在一起,一家一年。明白因兒子結婚,媽媽又在我這裡多待了一個月),就在她要離開的那個月,有一天,媽媽要我去拿回一個八十年代的洗衣機,她以為那機器還放在我家屬區的老房子裡。我告訴她我已經將洗衣機送人用作出租房裡使用,她非要我去索回。我很生氣,於是就覺得右臉頰像突然射進一顆子彈似的疼痛,劇疼慢慢轉成鈍疼和麻木地隱痛,由於工作忙,我過了一個多月才去醫院看病。那時,我已經全身無力,左邊身體出現明顯狀況了。CT表明我患上了腦梗,本來如果及時醫治,我可以避免這些不良的後果,但由於無知,我把醫治拖延了。治療效果不佳,病況不好轉反而加重,醫生的恐嚇,再加上個人生活上的不如意處境,我愈病癒重,後來竟患上憂鬱症和癌症。我把這一切都算在了媽媽那次氣我的帳上。在我小的時候她和爸帶著長得漂亮的明白出去玩,把我扔在家和婆婆在一起的舊事也一一湧上心頭。我怨恨她!隨著病情的加重,我失去了過去的一切光彩,我就更加地怨恨她。我想起她對明白的好和對我的不好之處,想起明白要讓他在我這裡多住,而且沒有接她到家裡而是把她送到了養老院,我就連著明白一起恨。疾病和苦毒吞噬著我的心,除了怨恨,除了後悔(後悔那時廣州的一所大學要高薪請我去任教,因為媽媽住在我這裡我不忍扔下她離開而沒有去),我心裡沒有任何光明。這個黑暗而漫長的過程折磨了我很久很久。我前後一共生了近七年的病,直到2017年才基本走了出來。我要感謝上帝的救贖,沒有上帝,我是走不出這死亡的幽谷的。
我參加了教會,在上帝親切溫暖的懷抱中我感到了愛、仁慈和安寧。我開始慢慢地、一根一根地拔出扎在我心中的那些毒刺。那真的是一顆血淋淋的心啊!上帝用慈愛的油膏了我,讓我的傷口慢慢地癒合。我開始認罪,在這個過程中與媽媽慢慢地和解。我慢慢體悟到,她在失去從前的活力,甚至生活的能力之後是多麼的無助,是多麼需要我們的攙扶。她的囉嗦嘮叨其實是因為她內心十分寂寞,想跟我們說說話,得到一點熱氣和安慰。可是我們卻躲開她,生怕她多說幾句。我想起有一次她坐在小區的椅子上,一個人在那裡,神情是那麼落寞。她住在我這裡,我雖然在生活上滿足她,但在精神上並沒有給她什麼陪伴,還總是煩她嘮叨,煩她把東西搞壞。
有一次在明白那裡聚會,我去上廁所,媽媽也要進來,而且神秘兮兮的樣子。我說:「你幹啥子喲?」她說:「小聲點,小聲點,莫讓他們聽到了。」她從衣服口袋裡拿出一瓶香水,香水還有一大半。「這是小毛舅給我的,從巴黎帶回來的法國香水,我只用了一點點,給你用。莫跟他們說哈!」接著她又說:「我不想住養老院,也不想住明白這裡。劉明白現在脾氣嘿不好,凶得很!(其實明白從前是最將就她的)媽還是住你那裡去。」我沉默了,不知怎麼回答。因為那時我雖然恢復了不少,但還是覺得沒有力氣負擔她老人家,即使是請個人,我也沒有能力去指揮和安排。於是,我問她:「你覺得我還有這個能力嗎?」媽媽不說話了。顯然,她也感到我不像從前的我了,我已經擔不起這個擔子了。這件事情很久都梗在我的心裡,我悔恨自己變成了這個樣子!如果是在從前,我怎麼也拒絕不了快九十的媽媽提出的這個可憐巴巴的要求啊!
媽媽的一大家子人(攝於1987年我出國前)
由於疾病和那時對媽媽的怨恨,我失去了許多與她共處的時光。她在2016年二月去世,我當時剛動了乳腺癌切除手術。妹妹把我帶到她的靈堂,我既不悲傷,也沒有說什麼話。我完全是麻木的,還陷在自己那個陰暗的世界裡,我沒有感覺到媽媽已經永遠地離開了我們,我就像處在夢中一樣。直到我信了主,上帝把我拯救了出來,我才好像如夢初醒。直到那時,我才醒悟道:我的媽媽不在了!
我心痛,我悲傷,我後悔,我想念!我在2017年才真正意識到媽媽走了這個事實,我的腦海里不斷地出現她的身影。有一次,我在小區看見前面遠遠地有一個老太婆在走路,她佝僂著背,艱難地慢慢地走著。她駝著背的身影是如此像最後幾年我的媽媽!我就跟在她的後面,幻覺差點讓我大聲喊出來:「媽媽!媽媽!媽媽!」我多麼想她就是媽媽,一喊,她就回頭了啊!
人總是在擁有的時候不珍惜,在失去的時候才知失去的東西的可貴。在心裡和媽媽和解之後,她的優點,和她共度的那些時光一一地都浮現出來,我不再埋怨她,而是恨自己沒有很好地理解她陪伴她。我雖然有孝但不順,但「孝順」這兩個字從來都是連在一起的。
我從前以為自己完全像父親,一點不像母親。其實,我是像媽媽的。她對金錢的嚮往我也是具有的,不然、我怎麼一直努力去掙錢?還那麼熱衷於投資?買了幾套房子又去賣房子。只不過,我也像媽媽買峨參一樣,失過一次足,這下損失的不是四千,也不是四萬,也不是四十萬!是多少?我也不說了。如果地下的媽媽知道,她會怎麼吵我,嘮叨我,怎麼讓我安生?她又怎麼睡得著覺?心理學及宗教都告訴我們,人生在世,一定要了無牽掛,不要留下任何遺憾,要同一切世上的人和事物進行和解。在一切和解都完成之後,人才可以安心地離開這個世界。我的人生,經歷過兩個重大的和解。一個已經完成,另一個就是與媽媽的和解,在上帝光輝的映照下,我也完成了。
其實,我一直在尋找媽媽的影子。我時不時地跟我的表妹程迪麗說,我要跟她一起去養老院看二寶寶,因為二寶寶非常像媽媽八九十歲時的樣子。我也經常想到媽媽的堂妹鄭碧賢,因為碧賢形似、還有些神似媽媽六十多歲時的樣子。有一次,我專程去成都看未曾謀面的碧賢孃孃,結果因各種原因我沒有見到她。後來她在微信里還問我這樣自作主張是不是像我媽,她忘了我跟她說過的我要上成都看她的話。她還說我「一根筋」。當時我生氣了,我向她發泄一通之後,她就說她因天氣原因過敏,心煩,叫我不要東想西想了。我簡直覺得又一個鄭菊賢冒出來了!她說這些話怎麼就是鄭菊賢說的話呢?我只好收兵。本來我不想理她了,但基督說要原諒人,不是原諒七次,乃是七十個七次。所以,我的氣就消了。何況,鄭家這些老輩子,不都是需要哄嗎?
媽媽,如果您看見這篇文章,肯定會說:「劉明瓊,你又把媽拿來開玩笑嗦!你愈來愈不像話了!」但是,我要誠懇地對媽媽說:「媽媽,我這次不是開玩笑,我是真心地在讚頌您。您的教育經驗是可取的,你的教育實踐培養了四個心靈自由的人。他們不是人云亦云,而是有自己的思想和追求。而且,您那泡菜罈子裡泡出來的幽默感,也讓我們受益無窮!」
我的媽媽曾經是個美人,為此,我永遠感到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