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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向來公私分明的黃維,卻理直氣壯地讓替他去辦一件私事

2024-10-03 20:03:39 作者: 黃濟人

  黃維自從寫了那篇質疑文章後,便罷筆不寫了。楊伯濤主動撤稿,他沒有想到;宋瑞珂、邱行湘和方靖分進合擊,他更沒有想到;唯有想到的是,在國民黨嫡系部隊的將領中,至少讓何應欽集團的鄭庭笈、胡宗南集團的羅歷戎,看見了陳誠集團的笑話。這在感情上,黃維是難以接受的。因為如此,他力圖亡羊補牢,每到文史專員學習日,他都會準時出現

  在辦公室,為的是與楊伯濤握手言歡,問寒問暖。而見到鄭庭笈或者羅歷戎,他要麼是佯裝咳嗽,不予理睬,要麼是紅眉綠眼,怒氣衝天

  黃維的情緒,越過千山萬水,居然遷怒到了胡宗南集團的黃劍夫的兒子身上。那日學習會之前,黃濟人出門寄信,卻被迎面而來的黃維叫住了:「學習會馬上開始,你不做記錄要到哪裡去?」黃濟人把手上的信揚了揚:「寄封信就回來,不會遲到的。」「你給誰寫的信?」「給家裡呀。」「你給家裡寫信,怎麼能夠用公家的信封呢?」黃維的語態嚴厲起來,「舊社會也好,新社會也好,公私都是應當分開來的。你這點兒小事情都做得不好,將來還會有多大的出息呢?」黃濟人無言以對,尷尬之餘,趕緊把信塞進褲袋,掉頭回辦公室去了。

  

  這日,文史專員無會,黃濟人正好坐下來,處理案頭上堆積如山的稿件。手上這份稿件,是他昨天收到的,今天只看了一半,便發現了五個問題。按照他的推算,要是全部看完,恐怕十個問題、二十個問題也有多無少。道理很簡單:作者當時在國民黨十二兵團的職務,僅僅是司令長官黃維的少校副官。此種身份,要想寫出如同作者已經寫出的,有關南京方面如何制定「徐蚌會戰」計劃,又如何下令十二兵團在漢口大體組建完成以後即向徐州方向集結的種種內幕,自然是不可能的。作者也許有自己的依據,不過遺憾得很,他的依據黃濟人很快就在《淮海戰役親歷記》里找到了,而且找得這樣準確——這份稿件的好些段落,與黃維在書中的文章《第十二兵團被殲紀要》,除了文字,連標點符號都是一模一樣的。

  黃濟人把稿件推到一邊,雖沒看完,也權當讀畢,該做下一步的工作了。按照通常的處理稿件的程序,現在應該由編輯提出稿件質量的等級,或特、或甲、或乙、或丙。與其他報刊的稿酬規定有所不同的是,文史資料的投稿,不管《文史資料選輯》採用與否,都可按質論價,得到報酬,所以等級標準之外,還有資料費、筆墨費兩項支出。當然,這樣的規定也是免不了的,那就是抄襲剽竊之稿件,一律退回。黃濟人決定退稿了。因為是第一次退稿,所以在將這份稿件裝人已經寫好地址的牛皮紙信袋以後,他準備徵求一下黃維的意見。一來杜聿明去世後,黃維擔任著軍事組副組長,二是因為稿件的內容與之有關。只是黃維最近極少上班,學習會也通常請假,黃濟人一打聽,才知道黃維的結核病復發,住進醫院去了。聽方靖說,黃維這次病得厲害,兩條腿腫得油亮發光,皮膚裂開並且流水,腹部水腫也很異常。一般腹水是可以用導管排水的,可是他這樣做的結果會使結核擴散,所以除了藥物治療,別無他法。

  於是,黃濟人嘗試給黃維打個電話。尚未抓起話筒,電話鈴倒吱吱地響個不停,他把話筒貼近耳朵一聽,居然正好是黃維的聲音。「黃伯伯你出院了嗎?」黃濟人有些驚喜。「我出不出院跟我要講的事情沒有關係!」這是黃維的語言風格,黃濟人不僅不會介意,而且不會中斷剛才的情緒。「那你講吧,黃伯伯,等你講完,我還有事情向你匯報呢。」「是這樣,昨天我收到過去一個部下的信,他說他寫了一篇文史資料寄來。你收到沒有?看了沒有?」黃維要問的正是黃濟人要說的。「黃伯伯,你說的部下,就是曾經當過你的副官的那位先生吧?稿子收到了,也看過了,我正準備給他退回去!」「退回去?!為什麼?」黃維的聲音有些沙啞。黃濟人回答了理由,乾乾脆脆地。

  話筒里的聲音中斷了一會兒,黃維顯然因為出乎意料而有所遲疑:「不會吧?怎麼會呢!我那篇東西還不到三萬字,可是他的這篇文史資料,據他信里告訴我,有整整五萬字呀!」「黃伯伯,如果這份稿件和《第十二兵團被殲紀要》連字數都一樣的話,那就不是抄襲而是複印了!」黃濟人的情緒受到黃維的感染,也變得硬邦邦的,「我這樣說吧,黃伯伯,你的文章,加上同一本《淮海戰役親歷記》裡面杜聿明的文章、李以劻的文章,如若不夠,再加上楊伯濤的文章,這便是那位先生的五萬字了!」

  「……」話筒里沒有了聲音,黃濟人聽見的,只是倉促而艱難的呼吸。但是,他很快聽見了沉默以後的爆發,沙啞當中的吼叫:「請你不要尊稱他什麼先生,他本是一個可憐的人!老實說吧,只要你能夠為他解決一點兒具體困難,我看就比稱呼他什麼都好啊………」黃濟人有些驚愕,因為他發現,即使黃維在吼叫,在吶喊,那聲音也愈來愈低,愈來愈小了。小到他聽起來比黃維講起來更費力氣的時候,他仿佛意識到了什麼,於是突然問道:「黃伯伯,你在什麼地方打電話?」「北京醫院!」黃維的聲音忽地又大了許多,「我們這些人,連腰酸背痛都可以住進最好的醫院,可是他們,就說這個寄稿子來的副官吧,他家在農村,憑力氣吃飯,都是六七十歲的老頭子了,有什麼力氣?子女也窮,歷史反革命的後人嘛,能有什麼好差事讓乾的。唉,可憐人啊,上個月死了老婆,連棺材錢都是借的哩!所以,我想……」

  黃濟人懂得黃維的意思了,儘管這個意思所包括的內容比較複雜,但簡單的、也是起碼的常識告訴他,他沒有理由旁觀一個住院病人的心靈疾苦,而最好的舉動,便是與他合作。「黃伯伯,看看我的想法與你的想法是否一樣吧:稿子我不退,稿酬就按照筆墨費處理。」「筆墨費是不計算字數的呀,每篇最多才十塊錢!」黃維居然記得稿酬規定的具體條款,「我看就算作丙級資料吧,每千字至少也有六元錢,六五三十,一共是三百元。」黃濟人苦苦一笑:「黃伯伯,你是知道的,稿酬究竟怎麼個算法,我說了是算不了數的啊!」「這我知道。反正我找你,你去找楊主任!」黃維說完便掛了電話。

  黃濟人當即去了全國政協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距離很近,他從文史專員辦公室出來,繞過房子前頭的一棵老槐樹,步入鋪磚小徑,對直走,進得一座雕樑畫棟的四合院,那窗明几淨的東房便是主任辦公室了。黃濟人手拿審稿單,向楊主任匯報了這份稿件的全部情況,當然,匯報的重點,是黃維關於按丙級資料處理的意見。楊主任在審稿單上簽署的卻不是「同意丙級」,而是「同意乙級」。乙級資料的稿酬是每千字十元,就是說,作者的收入不是三百元而是五百元。「也許我是違心的。」楊主任告訴黃濟人,「但黃維是真心的,他出於公心,才讓我們替他去辦這件私事。」事隔不久,當黃濟人再次見到楊主任時,卻聽到了一個不幸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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