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黃維認定唯有永動機才能體現自己的價值,才能報答別人的恩情,不料卻引發了家庭悲劇
2024-10-03 20:02:02
作者: 黃濟人
黃維留在北京,卻是徵得他的同意的。他的本意是回到江西省,回到貴溪縣,可是在選擇工作單位時,在全國政協與貴溪縣政協之間,他選擇了全國政協。起作用的不是他在上海工作的妻子蔡若曙,而是他在清華大學教書的女兒黃敏南。黃敏南在他獲赦後下榻的前門飯店,曾經直言不諱地告訴父親:「如果你是民族英雄,你可以告老還鄉,光宗耀祖。可是你是獲赦戰犯,有何面目見江東父老呀?」黃維無言以對,只是瓮聲瓮氣地支吾了一句:「那就留在北京,看看情況再說吧。」
黃維看到的情況讓他十分滿意:首先是妻子從上海圖書館調到北京,分配到了相應的工作;其次是自己被增補為全國政協委員,每月有二百元工資;最後就是分到了一套寬敞的住房,地點在永定門內東街,推開窗戶,但見流水潺潺,垂柳青青。當然,讓黃維感到十二分滿意的,還是在文史專員辦公室里,認識了文史資料研究委員會的董主任。初次見面,他發現董主任長得有點像撫順監獄的管理員老江,連說話的聲音,也是如出一轍的膠東味道。有所不同的是文化程度,老江小學沒有畢業,董主任卻是大學教授,調來北京之前,在山東一所大學擔任黨委書記。黃維上班沒幾天,董主任對黃維也有所發現,那就是低頭走路,悶悶不樂。他把這位文史專員請到自己的辦公室,開門見山地說:「你如果把我當成朋友,就把心事告訴我。我不可以解難,但可以替你分憂呀!」
此情此義,萬事不求人的黃維也開口了。他講了大兒子黃新在山東農學院任教時如何被打成右派分子,在「文化大革命」中又如何成了現行反革命。殊不料黃維還沒有講完,董主任便咧嘴笑了:「你說的過程,我熟悉得不可以再熟悉啦!為什麼呢?我那時在山東的一所高校當系上的支部書記系上有三個教授被打成右派,結果我受到校黨委的嚴厲批評。因為校黨委分配給系上的右派名額是五個,我沒有完成任務呀!這樣荒唐的事是不可能持續的!所以呀,你盡可以放心,黃新的錯案肯定會平反,剩下的只是時間早遲而已。」
果不其然,黃新很快來信了。他告訴父親,自己是當地第一批得到平反的人,同時,他感謝父親,之所以第一批得到平反,是因為全國政協給當地致函,專門過問了他的事情。看完大兒子的信,黃維的手在發抖,心在發顫,他對妻子說:「趁我的雙腿還沒有發軟,我要回趟老家,看看那邊有沒有需要我做的事情。」妻子說:「我要上班,你都七八十歲了,一個人怎麼去?」黃維說:「我叫黃慧南陪我去。」黃慧南是他的小女兒,高中畢業後上山下鄉當知青。黃維獲赦後她才離開農村,調到北京,被分配至衛生局下面的藥品檢查所工作。
黃維的江西之行是從南昌開始的。在那裡,他見到了二兒子黃理一家人。見到孫子,黃維體驗到了當爺爺的樂趣。不過,他更大的樂趣是與二兒子商討一些機械方面的問題。黃理是浙江大學機械系的高才生,在南昌江東工具機廠擔任設計部門的負責人。所以,在二兒子面前,他既是父親,又是學生。「我請教你一個問題:機械在動力的作用下,阻力與摩擦力之間是什麼關係?」黃理雖然從母親那裡知道父親在發明永動機,但是不知道父親竟然痴迷到這種地步。當然,他不能批評父親,更不能反對父親的發明,他只能違心地說:「我這裡有好多資料可供參考,你都帶回北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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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南昌,黃維去了貴溪。在這塊生他養他的土地上,即便是塊石頭他也會多看幾眼。不過在他看來,城市變化太大,農村變化太小,春耕時節,依然是水牛耙田,木盆插秧。看在眼裡,想在心頭,出現在他腦際的,又是永動機的發明,又是他描繪過的藍圖:油料昂貴,運輸困難,今後插秧機上安裝永動機,農民插秧的問題就徹底解決了。黃維的冥思苦想,持續到他從貴溪返回南昌,直到江西省政協負責人陪同他去參觀八一起義紀念館,才被迫中斷了。紀念館的陳列室里,懸掛著發黃的歷史照片。在當年中央蘇區的照片面前,黃維低下了頭,因為他兩次參加了對這裡的圍剿;在方志敏烈士的遺像面前,黃維彎下了腰,因為他與方志敏是中學同學,當年又結伴而行去上海報考黃埔軍校。兩人同時被錄取後,黃維入了學,方志敏卻沒有去。以後黃維才知道方志敏那時已加入共產黨,接受別的任務去了。至於別的什麼任務,黃維至今不曾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除了文史專員的職責,還有另外一個任務,那就是加速發明永動機。這是他江西之行的感悟,也是他圓夢之旅的收穫。雖然沒有人需要他做工作之外的任何事情,但他已經認定,唯有永動機才能體現自己的價值,才能報答別人的恩情。這樣想時,回到北京,他就把家中最大的房間開闢成實驗室,把工資的絕大部分用於設備的購置,而他的時間與精力,更是百分之百地投入其間,不惜通宵達旦,廢寢忘食。妻子蔡若曙苦苦等了將近三十年的生活,就這樣被黃維毀滅了。她依然是永動機的反對者。昔日探監時,為了規勸丈夫丟掉幻想,她把喉嚨說破,把眼淚流干,卻只能換得黃維一個「滾」字。現在她試圖另闢蹊徑,說點別的什麼話題。適逢那天下班,蔡若曙收到大兒子黃新的來信。信中說,他不僅恢復了原職原薪,而且新近又連提兩級,由助教晉升為副教授;另外,學院還破例分給他一套三居室的房子,一俟裝修完畢,他就準備結婚。蔡若曙欣喜若狂,箭步衝進實驗室,把大兒子的好消息告訴了黃維。讓她失望的是,黃維毫無表情,似乎什麼都沒聽見。蔡若曙猶豫片刻,鼓起勇氣,把剛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這次黃維聽見了,可是就像他每次聽得不耐煩的時候那樣,依舊是一個「滾」字!「滾就滾吧!」蔡若曙絕望了,趁著天黑,她跑出家門,跑下樓梯,跑到僅有幾十米之遙的永定河邊,然後一頭跳進水裡。待黃維稍有覺察,頓感大事不妙,匆匆趕來河邊的時候,為時已經晚矣!這個悲劇發生在晚上,當時知道的人不多,事後北京的文史專員們都知道了,包括南京的邱行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