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沈醉莫名其妙地又被關進監獄,而且由先前的國民黨戰犯「升格」為國家級要犯
2024-10-03 20:01:12
作者: 黃濟人
一件事情能夠讓沈醉心急如焚,這倒是他平生少有的經歷。「紅衛兵」寄來的那封信,此時還原封不動地放在案頭上,可是至少在妻子杜雪潔看來,這是一枚定時炸彈,而且一旦引爆,後果正如信中警告的那樣,「砸爛你的狗窩,結果你的狗命」。妻子驚慌失措,六神無主。沈醉佯裝鎮定,卻也不敢怠慢,想來想去,他決定報警。派出所的警察很快來了,來了兩位,其中一位是沈醉認識的戶籍警。他們仔細看了「紅衛兵」的信,認真研究了寫信人的動機,最後告訴沈醉說,大可不必去執行「紅衛兵」的「命令」,信中不是有「三天之內」的限期嗎,那好,這三天天天有人在政協宿舍院外巡邏。為了讓沈醉徹底放心,那位戶籍警還特意叮囑大院門口看電話的老人,如果發現有什麼情況,立即打電話通知派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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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醉終於可以睡個好覺了。1968年初,春寒料峭之際,正是北京「打、砸、搶、抄、抓」甚囂塵上的時候,沈醉能躲過此劫,他不能不感到慶幸。知恩圖報,他越發認真地為來訪人員提供材料,廢寢忘食,夜以繼日,整整三個月沒有出過家門。這日,因為沈美娟準備回寧夏上班,想帶點北京的鹹菜回去,沈醉才抽空陪小女兒上街,去了一趟王府井。
可是,就在這日,夜半三更時分,急速行駛的兩輛汽車,突然在政協宿舍外面的馬路邊上停了下來。沈醉剛剛入睡,就被刺耳的剎車聲音驚醒了。矇矓之中,他聽見關車門的聲音,聽見小步跑的聲音。當聽見叩門的聲音的時候,他立即翻身下床,迅速打開房門。門外站著五個男人,三個穿警服,兩個穿中山裝,全是陌生的面孔。沈醉賠著笑臉,問他們不辭辛勞,有何貴幹。他們並不答話,直到擁入屋內,關上房門,在客廳對沈醉形成包圍態勢後,才由一個中山裝核實沈醉的名字、年齡、籍貫、工作單位以及職務。一切準確無誤後,一個警服從衣兜里掏出逮捕證,在沈醉眼前晃了晃:「你被逮捕了,現在你在上面簽字,然後跟我們走!」沈醉沒有馬上簽字,他覺得有必要弄清自己被捕的緣由:「我在解放前確實罪大惡極,經過共產黨的十年改造,已有改惡從善的表現,所以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法院於1960年11月28日頒發給我了第九號特赦令。解放後,從獲赦到現在,我遵紀守法,努力工作,以報答政府的不殺之恩。可是就在這樣的時候,你們要帶走我,我真的不知道為了什麼。」另一個中山裝答話說:「你這個人太囉唆了,我們只是奉命行事,執行公務,有什麼問題,到了目的地再說!」
沈醉想了想,依然賠著笑臉道:「我再囉唆一句好不好?我現在立刻在逮捕證上簽字,簽完字後,請你們稍坐片刻,我處理一下外調材料就跟你們走。這一走,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但是我答應了好幾批外調人員,讓他們明天之內把幾份材料帶走。你們看這樣行麼?」兩個中山裝交換了眼色,其中一個說:「那就搞快些,二十分鐘以後上路,諒你不敢耍滑頭。」沈醉道了謝,趕緊坐到案頭,先把一份沒有寫完的材料寫完,再把兩份寫完的材料稍做修改,然後一併簽名、蓋章。他喚來妻子和小女兒,把幾份材料交給妻子,讓她明日負責轉交,而且要外調人員打個收條。臨走的時候,沈醉把身上的錢包、手錶遞給妻子,把衣兜里的零錢遞給小女兒,望著眼淚汪汪的妻女,他安慰她們道:「你們盡可放心,我解放後沒有做過一件壞事,不會有問題的。」走出房門,剛下樓梯,杜雪潔又追出來給沈醉披上一件棉衣。這件棉衣還是七年前特赦時發的,沈醉沒有想到今天又要把它穿回監獄。
夜深人靜時分,兩輛汽車飛快地駛出德勝門。沈醉透過車窗,想看一眼那值得懷念的功德林,可是這率由清朝的古廟改建而成的舊式監獄,已被完全拆除不復存在了。天色漸亮的時候,沈醉突然看見了公路兩旁的刺槐和白楊,樹木雖然長高了許多,但是他敢斷言,這些樹木的栽種者,正是他和他們那些參加過秦城農場建設的戰犯們。農場現在改建為監獄,沈醉不知道尚未獲赦的戰犯已轉至撫順,還以為他們仍然生活在秦城監獄裡。誠然,秦城監獄也是值得他懷念的地方,然而,令他惴惴不安的是,那些尚未獲赦的戰犯們,看見自己又回到監獄,真不知會作何感想;他也不知自己該如何啟口,倘若地下有縫,他會鑽進去的。
清晨時分,兩輛汽車駛進了秦城監獄的鐵門。沈醉被帶進一間辦公室,兩個身穿軍服的人給他卸下手銬,叫他舉起雙手,接受全身搜查,然後把他送進二樓的一個單間裡。過道上,他看見幾位穿警服的管理員,可是一位也不認識。他認識的是這二樓的一個個單間。這種單間戰犯們無一人住過,他只是當年與別的戰犯經常在二樓打掃衛生,不時在單間外面走來走去。聽當年的管理員講,這種單間是專門囚禁國家級要犯的地方,住在裡面的犯人,沒有放風的自由,沒有勞動的權利。有鑑於此,沈醉從走進單間的第一分鐘開始,就叫苦不迭、沮喪不已,想不到他這次「二進宮」,竟然不能回到先前的戰犯管理所,而他的身份,居然也由先前的國民黨戰犯,升格為現在的國家級要犯。
沈醉想不通,他需要有人告訴他,他犯下了什麼樣的彌天大罪,如果罪名成立,他願意立刻去死。但是,沒有人與他對話,除了管理員送飯時的腳步聲,這裡安靜得像曠野中的一座孤墳。三天以後,終於有人進來了。來人是兩個解放軍軍官,其中一個板起面孔,用命令的口氣說:「從今天起,你開始在這裡寫材料,提供我們需要掌握的東西,聽明白了嗎?」沈醉聽明白了,唯其聽明白了,他才怒火中燒,厲聲問道:「你們需要材料,盡可到我家裡來,憑什麼把我抓到這裡來寫?如果你們不告訴我被逮捕的原因,打死我也不會寫一個字的!」另一個笑容可掬,用商量的語氣說:「這樣好不好?關於你被逮捕的原因,現在我們也不知道,知道了我們一定告訴你。至於寫材料的事情,這是上級的命令,需要你提供的材料目錄,都是上級親自擬定的。所以希望你能夠配合我們,其他的事情以後再談好嗎?」
沈醉沒有答話,雖然余怒未消,但是他讓對方留下了帶來的東西:墨水瓶、蘸水筆,連同厚厚的幾本稿箋。當然,他感興趣的還是那頁材料目錄,因為通過目錄,他也許會知道這兩個解放軍軍官的「上級」是誰,通過他的材料要達到什麼目的,以及自己為什麼會來到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