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沈醉痛心連累妻女,卻遭到了其他文史專員們的批判
2024-10-03 20:00:35
作者: 黃濟人
提心弔膽的是沈醉,現在至少有兩件事情讓他惶惶不可終日。一件事關杜雪潔。他與這位新婚妻子剛剛度完蜜月,杜雪潔在醫院上班時便遭到同事以及領導的抱怨。同事說,你嫁給「嚴醉」不要緊,我們全院的護士都成了「特務婆」;領導說,拜託你換一家醫院工作吧,我院是全區十多年紅旗不倒的先進單位,現在被你男人的名聲抹成「鍋底黑」了!杜雪潔回到家裡,向沈醉哭訴了發生在醫院的一切。沈醉欲哭無淚,氣得牙齒咬得咯咯響:「我一人犯法一人當,關你什麼事?走,我們找你的領導去!」誠然,沈醉有自知之明,帶著老婆去醫院之前,他先去找了全國政協文史辦公室的領導。該領導親自陪同沈醉夫婦找到醫院院長、黨委書記,向對方重申了黨的統戰政策,以及有悖這項政策所必須承擔的領導責任之後,對方同意杜雪潔繼續留在本院工作,並且願意對那些思想不通的護士們進行教育與幫助。「不過,我們有言在先!」醫院領導最後強調指出,「護士們憎恨特務的階級立場是沒有錯的,不僅沒有錯,而且值得表揚。所以,今後如果有人對杜雪潔說三道四、冷嘲熱諷,我們將無能為力、愛莫能助。」
另一件事關沈美娟。她從長沙轉學到北京,轉眼就高中畢業了。由於她平日學習刻苦,成績優良,高考也發揮正常,考得不錯,沈醉滿心以為女兒可以如願以償,考上清華大學。可是事與願違,沈美娟連普通的院校也沒有考上。高考落榜,女兒哭了幾場,父親痛了幾夜。雖然杜雪潔的遭遇極有可能在沈美娟身上重演,但是,沈醉沒有死心,他逕自跑到北京市招生辦公室,詢問女兒落榜的原因。「如果她今年沒有考好,我準備讓孩子複習一年,明年再考。」沈醉滿臉堆笑地說。對方只是辦公室的工作人員,可是陰沉著臉,儼然一位公事公辦的領導:「招生工作是要貫徹黨的階級路線的,今年如此,明年亦然。能告訴你的就是這些了,還有什麼事嗎?」沈醉臉色鐵青,據理力爭:「黨的政策不是有成分論,不唯成分論,重在政治表現嗎?我的女兒五歲就離開她的母親,由長沙的親戚撫養成人,她何曾享受過我剝削得來的東西?又何曾接受過我反動思想的影響?……」對方不耐煩了,打斷沈醉的話說:「這裡不是訴苦的地方,你還是到別處碰碰運氣吧。」
別處?沈醉想到了火葬場。倘若自己的死亡能給女兒開脫「罪責」,那麼他會立刻給自己抹脖子的。當然,沈醉心裡明白,即便自己不復存在,女兒的「原罪」依然鐵板釘釘。所以回到家裡,他只有心如刀絞地對女兒說:「對不起了,爸爸不該把你帶到這個世界裡來。」沈美娟不再哭泣,反而安慰父親說:「我們班上沒有考取大學的同學大都分配了工作,我也快了吧反正我要求不高,不管什麼工作我都可以接受。」
依然事與願違,當沈美娟的全部同學,包括幾個右派、資本家子女都有了賴以生存的工作時,她卻不在分配之列。沈美娟找到街道辦事處主任,用試探的口吻詢問在發放就業登記表時,是否把她的家庭地址弄錯了。主任回答說:「是你投胎投錯了,國民黨戰犯,大特務,劊子手,這樣的家庭出身,聽起來都嚇人!」沈美娟繼續詢問:「那,我該怎麼辦呢?主任行行好,給我一條活路吧!」主任想了想:「我成全你,看你這個大丫頭也怪可憐的。你寫份申請來,響應黨的上山下鄉號召,報名去寧夏安家落戶,你看行麼?」沈美娟使勁點了點頭,眼眶裡浮動著感激的淚水。在她想來,離開北京,離開家庭,就能夠擺脫出身不好的陰影,只要能夠擺脫出身不好的陰影,上刀山、下火海,她也在所不辭!
主意已定,沈美娟才把背著父親到街道辦事處的事情告訴了父親。當沈醉覺得被人當頭打了一棒,繼而由昏迷轉為清醒,急匆匆拉著女兒的手趕去辦事處,要求收回沈美娟的申請的時候,主任告訴他,申請已獲批准,並報上級安置辦公室備案,剩下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讓他回家取出戶口簿再去派出所戶籍民警那裡,辦理沈美娟由北京遷往寧夏的手續。
女兒就這樣走了,與女兒相依為命的沈醉大病一場。大病初癒,在全國政協文史專員學習座談會上,沈醉發言說,他對女兒到那麼遠的地方去種田,實在想不通。「我女兒是無辜的,我是有罪的。我不僅對人民犯罪,而且對女兒犯罪,是我的原因把女兒逼上了這座獨木橋。」沈醉話鋒一轉,「其實,她是有條陽光道的。我與女兒的媽媽辦離婚手續的時候,她媽媽提出要讓女兒回趟香港,當時我怕女兒去了以後不再回來,所以沒有同意。早知道情況是這樣,我真不如讓女兒回到香港在那邊讀書,在那邊發展,依靠自己的勤奮與努力,去贏得她的遠大前程。」沈醉原本說的是老實話,可是如同惹火燒身一般,他的發言立即遭到了其他文史專員的批判。
董益三首先說:「你我都是軍統系統的人,我還好,乾的是電台通訊,不像你過去殺了那麼多人!我說話的意思是什麼呢?第一,要改惡從善;第二,要知恩圖報。看來你兩件事情都沒有做到,所以一遇到孩子的事情你的反動本質就暴露無遺了。」王耀武接著說:「我補充一點,共產黨赦免了我們的罪行,給了我們第二條生命,因此我們都把共產黨比喻成母親。可是沈醉你呢?你把孩子交給了黨,交給了母親,卻表現出很不放心很不情願的樣子,這不是口是心非又是什麼呢?」宋希濂最後發言,如同在功德林時一樣,他的發言通常帶有總結的性質:「我們看待任何事情,都需要透過現象看本質。沈醉今天講的是子女問題,實際上講的是社會制度。大陸的社會主義看來沈醉是不滿意的,他認為那是座獨木橋。香港的資本主義看來沈醉是很欣賞的,他認為那是條陽光道。所以呀,階級立場如果不發生改變,世界觀的改造就是竹籃打水,全國政協特意為我們文史專員安排的學習座談也就是形同虛設……」「我說兩句,我說兩句!」沈醉打斷宋希濂的發言,氣喘吁吁地說:「啥子罪名我都可以承受,唯獨破壞學習座談的後果我擔當不起。這樣好不好,針對我剛才的發言,我現在作出公開檢討:孩子離開身邊固然是痛苦的,但自己不能把孩子當成私有財產。共產黨待我恩重如山,我怎麼能為孩子的事這樣反感牴觸呢?特別不應該的是,我想把孩子送到香港那樣的地方,這說明我過去一再表示的要永遠跟黨走的決心是不堅定的。那麼怎麼辦呢?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加強世界觀的改造,加強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學習。」講到這裡,沈醉用求救的目光,看了一眼杜聿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