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將軍決戰豈止在戰場> 27. 《紅岩》暢銷,沈醉炙手可熱,可他卻後悔了

27. 《紅岩》暢銷,沈醉炙手可熱,可他卻後悔了

2024-10-03 20:00:22 作者: 黃濟人

  沈醉的靈魂在流血,當他翹首以待的香港來信不是雪雪寫的而是她新夫寫的之時。來信很簡單:「我們辦的農場現在正是大收季節,人手緊缺。俟雪雪以後得暇,再申請回來看你吧。」沈醉當即把來信撕得粉碎。這樣的託辭,雖然出自雪雪新夫的手筆,卻也出自雪雪本人的內心,這樣想時,沈醉徹底絕望了。他像害了一場大病,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直到那天中午,全國政協文史專員辦公室的一位幹部進屋為止。

  這位幹部給沈醉當紅娘來了。對方是西城區醫院的護士,名叫杜雪潔,是個四十歲的老姑娘。沈醉見過照片,覺得人不錯,特別是對方的名字當中有個「雪」字,他更覺得天賜良緣,不可錯過。於是,他徵求了小女兒的意見。沈美娟在回信中說:「我渴望有個媽媽!」然後,他又徵求了雪雪的意見。粟燕萍在復函里說:「我終於可以睡好覺了。」這樣,沈醉與粟燕萍補辦了離婚手續後,很快與杜雪潔舉行了結婚儀式,組建了他的新的家庭。

  新的家庭距離全國政協機關所在地不遠,房子是有關單位分配給沈醉的。最讓沈醉感到美滿的是,他的小女兒在他的申請下終於從長沙來到北京,從此和他及她的新媽媽生活在一起。沈醉精心地打造著幸福,精心地布置著環境。受其母羅裙的薰陶,沈醉酷愛書籍,尤其喜歡文學作品。於是,客廳的一壁,他豎滿了書櫃,那是他事先量好了尺寸,畫好了圖紙,然後去家具廠定做的。

  那天,長篇小說《紅岩》出版發行。因為沈醉獲赦後,小說作者羅廣斌、楊益言曾來北京採訪他,他便把他們不知道的包括江竹筠怒斥徐遠舉在內的許多情節告訴了他們,所以,在他的想像中,他也是這本書的有功之臣,讀起來肯定是親切無比、自豪無比的。沈醉跑到王府井新華書店,那裡為購買《紅岩》的讀者已經排起了長龍。他排了兩個小時的隊,終於買到了三本書。有一本當然是他讀完後將要珍藏在書櫃裡的,另外兩本,他分別寄給了尚在功德林服刑的徐遠舉和周養浩。他在附上的便函中特意寫道:「小說里,嚴醉、徐鵬飛和沈養齋的人物原型就是我和你們兩位。小說所描寫的這三個人,雖然有些藝術加工,但其面貌、性格、職務、作風等方面還是基本相符的,你們看完小說就知道了。我們三人作為反面人物形象,被永遠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這也是應該的。我們從中能夠得到的欣慰,一是不會忘記我們過去的罪惡,二是作為反面教員,能夠讓下一代知道革命成功來之不易……」

  隨著《紅岩》的暢銷,沈醉漸漸成了公眾人物。每日登門拜訪的人很多,最多的還是那些爭著要把《紅岩》改編成各種劇目的編導們。沈醉接受了電影《烈火中永生》主創人員的邀請,前往攝影棚給演員說「戲」:「掄起大刀、凌空劈下,這不是殺人的動作,這是劈柴火。殺人又稱抹脖子,就是手握利刃,反貼在手臂上,然後對準對方的咽喉輕輕一抹,血如泉涌時,對方早已氣絕身亡了……」那日,他頭戴鴨舌帽,就這樣儼然大導演正在給攝製組全體人員津津樂道時,有人送來請柬——北京市委統戰部於當日晚上在西單鴻賓樓宴請幾位在京獲赦人員及其家屬。

  沈醉自然去了。鴻賓樓門前,北京市委統戰部部長廖沫沙親自迎候。沈醉握著部長的手覺得有些面熟,卻又記不起在哪裡見過。直到酒過三巡,沈醉才忍不住問廖沫沙:「部長,我們以前見過面麼?」「見過。」廖沫沙回答得漫不經心。「什麼時候?」「二十年前。」「在哪裡?」「重慶紅岩村。」沈醉一下子想起來了:「抗戰期間,部長在重慶《新華日報》擔任負責人吧?那時,你是軍統重點監視人之一。」廖沫沙點點頭:「我在《新華日報》工作時,不叫現在的名字。不管叫什麼名字,我知道,我都在你這位重慶市警察局偵緝大隊長的黑名單中,所以只要出門,身後必有尾巴。」 沈醉有些尷尬,但不失機警:「部長,我可沒有盯梢過你呀!」廖沫沙也笑了「你我見面自然不會在街頭巷尾。記得不?抗戰勝利後,國共和談破裂時你奉命來到紅岩村,限定八路軍辦事處三天之內必須離開重慶,否則的話一切後果由中共負責。」「記得,記得!」沈醉頻頻點頭,「我還記得你對我說過一句話:『我們很快就會回來的。』可不是嗎?短短几年重慶就解放了,而被趕出重慶、趕出大陸的,是我曾經效力過的國民黨政權……」廖沫沙打斷沈醉的話:「好啦,那一頁已經翻過去了。二十年後我們能夠坐在一起,說明彼此的緣分不淺。因為如此,我今天請大家來的目的就是交朋友,一對一地交朋友。市委統戰部此次來了四個人,我們四個人分別就是你們四位先生的朋友。沈醉先生,我選的朋友就是你,你願意做我的朋友嗎?」「願意、願意,一百個願意!」沈醉站起身,緊緊握住廖沫沙的手,「本以為冤家路窄,卻不料化敵為友,真是感恩不盡,榮幸之至呀!」

  北京市委統戰部的宴請剛過幾天,沈醉又收到中央統戰部的請柬。大年將至,中央統戰部在全國政協禮堂舉辦新春茶話會,邀請了在京的所有獲赦人員。當部長李維漢致辭完畢,與會人員隨意交談時,沈醉的身邊坐下來一位陌生人。陌生人對沈醉笑笑:「你不記得我了,可是我記得你!」沈醉誠惶誠恐:「請問首長尊姓大名?」陌生人又笑笑:「我的姓名暫時保密,你還記得你和吳景中要請我吃飯的事嗎?」

  沈醉努力回憶著:吳景中是中共的一個叛徒,抗戰期間,他在軍統旗下的中蘇情報合作所當科長。一天,吳景中告訴沈醉,他在街上碰到莫斯科中山大學的一個同學,現在是延安派來重慶工作的,如有必要,他可以與那個同學進一步接觸。「你們關係如何?」沈醉問。吳景中答:「情同手足。」沈醉甚喜,立即將此事報告戴笠。戴笠大喜,立即決定當晚宴請吳景中那個同學。於是,沈醉親自駕車,與吳景中一起去接當晚飯局的座上賓。殊不料見面之時,戴笠的邀請被斷然拒絕了,吳景中的那個同學怒斥吳景中說:「你未經我同意就擅作主張,難道想綁架我不成?」沈醉全副武裝,腰間還掛著一把左輪手槍,倒真還有點動武的架勢:「你若不去,我們很難在戴局長那裡復命!」對方看了沈醉一眼:「對不起,我不認識你!」說罷揚長而去……

  回憶至此,沈醉斷定,眼前的這位陌生人就是吳景中的那個同學無疑。於是,他滿臉堆笑道:「首長應該姓徐,因為我沒有記錯的話,吳景中稱你徐先生。」陌生人仰面大笑道:「對、對,我姓徐,我叫徐冰。」徐冰擔任中央統戰部副部長,這是沈醉知道的。所以他趕緊起身,雙手抱拳道:「過去多有得罪,徐部長大人大量,還望多多包涵才是!」「哪裡的話,要是在飯桌上,你這樣說是要罰酒的。」徐冰拍拍沈醉的肩頭,「我之所以要舊事重提,是因為我看了你的好些文章,覺得受益匪淺,所以想建議你今後再寫時,不妨把這種『霸王請客』的事情也寫進去。軍統搞的什麼名堂,戴笠安的什麼歹心,後人一看就知道了……」

  

  回到家裡,沈醉徹夜未眠,他在思考一個嚴峻的問題:當歷史的大幕徐徐拉開的時候,所有的事實真相,所有的本來面目都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自己現在的身份雖然只是觀眾,但,因為過去的職業與職務,時不時會與舞台上的人們打個照面,稍有寒暄。縱然對方總是寬宏大量,不計前仇,他卻只能羞愧難當,破帽遮顏。這樣想時,他覺得生活是被動的,甚至是猥瑣的,他後悔不該留在北京。


關閉
📢 更多更快連載小說:點擊訪問思兔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