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2024-10-03 19:58:20
作者: 黃濟人
杜聿明走進人民大會堂;李仙洲走在濟南街頭;楊伯濤走在田間小路;曹天戈走在西子湖畔;邱行湘走在長江南岸
時代的步伐,一秒鐘也不會停留。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在應該發生的那一天發生。
——1960年11月28日,范漢傑、李仙洲、龐鏡塘、宋瑞珂、沈醉、董益三,以及溥儀之弟、偽滿洲國宮內侍從武官溥傑等五十名戰犯第二批獲赦;
——1961年12月25日,廖耀湘、韓濬、王凌雲、杜建時、覃道善、孫楚等六十八名戰犯第三批獲赦;
——1963年4月9日,康澤、嚴翌、孫渡等三十五名戰犯第四批獲赦;
——1964年12月28日,王陵基等五十三名戰犯第五批獲赦;
——1966年4月16日,方靖、楊光鈺、牟中珩等五十七名戰犯第六批獲赦。
在人民解放戰爭的戰報上,曾經有這麼一個表格,上面填寫著一個個國民黨戰犯被俘的日期;在社會主義革命的篇章里,曾經有這麼一個頁碼,上面記載著一個個國民黨戰犯獲赦的時日。中國的歷史就是這樣演變著、前進著,以它無可阻擋的腳步,挺進在世界上一塊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而曾經駕著戰車阻擋過歷史車輪的國民黨戰犯,也就這樣變化著、進步著,在他們回歸人民的地方,以他們並不遲疑的步伐,迸發出時代的迴響。
杜聿明走進人民大會堂。
那是他在紅星人民公社當社員的時候。英國元帥蒙哥馬利來到北京。周恩來和陳毅在人民大會堂宴請蒙哥馬利,特邀杜聿明作陪。作為第二次世界大戰相互知名的非洲戰區地中海戰場指揮官和中國戰區中緬戰場指揮官,他們交談的內容依舊是軍隊。蒙哥馬利扭頭問杜聿明:「你的百萬軍隊到哪裡去了?」杜聿明指了指坐在對面的陳毅:「都送給他了。」蒙哥馬利又問:「一個也不剩嗎?」杜聿明指了指自己:「就剩下我一個。」周總理接過話題,對杜聿明說:「你也進入了社會主義。」此時,全場一陣開懷大笑。
請記住𝖇𝖆𝖓𝖝𝖎𝖆𝖇𝖆.𝖈𝖔𝖒網站,觀看最快的章節更新
李仙洲走在濟南街頭。
那是他剛剛獲赦回到山東老家的時候。大年初一,李仙洲偕同妻子探親訪友。穿過大街,走進小巷,李仙洲四下觀望,美不勝收。正待他跨進院落,向主人拱手拜年,突聽得身後一片大吼:「打倒國民黨軍閥李仙洲!」「李仙洲是一個大戰犯!」李仙洲回首看時,巷口早站滿了戴著紅領巾的兒童以及佩著中學校徽的青年。李仙洲之妻見狀,不覺勃然大怒,回身走下台階,衝著學生一陣對罵。李仙洲慌忙走到妻子和學生之間,面朝妻子厲聲呵斥道:「你在胡鬧什麼?你沒有道理嘛。第一,我過去確實是國民黨軍閥,小孩子並沒有罵錯;第二,我現在雖然不是國民黨戰犯,但是小孩子提醒我不要翹尾巴,這是在幫助我嘛。」事後,李仙洲頗有感觸地對親友說:「新舊社會的最大差別,莫過於人民思想覺悟的變化了。」
楊伯濤走在田間小路。
那是他在回到湖南芷江探親的時候。儘管楊伯濤自從當年湘西會戰後就再也沒有回過老家,而且在他離別故鄉時,特意把戰利品——一把日本軍官的指揮刀,贈送給他的母校——芷江中學,但是,當他踏上闊別十五年的桑梓之地,他並沒有得到相應的鄉土之情。講究衣著外表的楊伯濤也講究揣測人們的心理,既然他發現農民如此看重他在三年反人民戰爭中的表現,那麼他也必須表現出他在十年改造中所得的東西,所以他在回家的第二天就開始下地幹活,而生產隊的土廣播在第三天就號召社員向楊伯濤學習。
曹天戈走在西子湖畔。
那是他在回到杭州當清潔工人的時候。在曹天戈的眼裡,他現在的職務是世界上最卑賤的「清道夫」,而他過去曾經是一位精通英文的中國將軍。如果說在功德林里只有他能與美國軍事學院畢業的高材生杜建時同日而語,那麼在西子湖畔他則只能用厚厚的草帽去遮住薄薄的臉皮。一分鐘的情緒自然不能與十多年的意志相比,曹天戈經過另一位清潔工人的漫不經心的暗示,便抖擻精神,昂揚鬥志,手拿掃帚如同手拿指揮刀一樣神氣。他脫去草帽,甚至脫去口罩,面對著相識者點頭微笑。如若發現哪位老朋友掉頭而走或者繞道而去,曹天戈便會疾步上前,怒目而視:「你憑什麼看不起人?勞動光榮,我今天是自食其力的勞動者嘛!」
……
邱行湘走在長江南岸。滾滾的江水給他載來老友們的消息。儘管他把這些消息轉告給愛人時被她斥為「人老話多」,但是他把它們當作不可多得的刺激。他力圖像過去保持他的軍隊實力那樣保持他現在的榮譽,可是他依舊承受著來自內部的威脅。邱行湘一個人在南京明故宮舊機場跑道行走時,他進入了情緒的坦蕩之途;邱行湘知道了陳長捷在上海有著比他更加艱辛的種菜經歷後,他進入了情緒的沼澤之地。只有當精力遠遠不如邱行湘的陳金城由功德林回到南京城,重新成為邱行湘的同事和鄰居,這位軍人氣質毫無減退的文史專員方才得到了一絲心理上的慰藉。
邱行湘是敏感的,也是敏捷的。在陳金城談及羅瑞卿接見第二批獲赦人員時的那句名言——「你們連死都不怕,但是怕真理」——的第二天,邱行湘撕下了貼在門上的「喜」字,換上了一副對聯:「聽毛主席話,跟共產黨走」,橫額是「真理在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