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2024-10-03 19:56:54 作者: 黃濟人

  張淦宣稱:「毛主席是懂《易經》的,不然他寫不出《矛盾論》。」黃維斷言:「像我們這樣的國家,只要解決了動力問題,很快就能趕上西方。」

  其實,早在若干個朝代之前,唐太家李世民就發出「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警告。然而,國民黨人無視歷史上的前車之鑑,他們需要的是親歷的事實的教訓。有了這種教訓,不僅可以完成他們由歷史到現實的過渡,而且可以發生他們從客觀到主觀的演變。即令在監視者眼裡,被監視者也可謂「士別三日,當刮目相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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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淦依舊像京劇中的蔣干一樣,走路蹺著腳,一搖一晃地過來了。可是人們立刻發現,他出場的方位出現了方向性的變化。他走得那樣自然,不會在演戲,他走得那樣從容,不會忘了對羅盤。而他的羅盤隨身放在褲袋裡。他手插袋底,曾經悄悄將指針撥弄了兩次。第一次在討論《矛盾論》之後,由於他最終將《易經》變為「玄學」,攪得眾人頭暈目眩、天旋地轉,學習委員會請求管理處「遏止妖言,杜絕詭辯」,結果,張淦被弄進庚字胡同的一個單間裡軟禁了七天。某日下午,杜聿明率廖耀湘、盧濬泉等幾個兵團司令奉學習委員會之命前往單間說項。張淦坐等黃昏,閉門不納,而最終在褲袋裡將羅盤指針反撥為零,以「從此不論《易經》」為保證贖回其身。第二次在大參觀之後,一紙保證墨跡未乾,滿眼韶華重染鉛版。張淦萬不料共產黨的立體的哲學竟占據了他的《易經》的空間!譬如說,中國人歷代相傳,都以謙讓為美德,共產黨一本此旨,變對抗為謙讓,化戈矛為鎬鋤,變腐朽為神奇,化滄海為桑田,這豈不正是「天道虧盈而益謙,地道變盈而流謙,鬼神害盈而福謙,人道惡盈而好謙」之正說?張淦用自己的雙手推開自己的門窗,迎來了他的通變之學的早晨。這時他在戊字胡同走廊上站下來,就站在當時參加討論《矛盾論》的位置上,開始了新的演講:「《易經》與《辯證唯物主義》是相通的。《易經》是中國的哲學,古代的真理,《辯證唯物主義》是外國的哲學,近代的真理。《易經》是高於《辯證唯物主義》的。馬、恩、列、斯都死了,他們又不懂《易經》。毛主席是懂《易經》的,不然他寫不出《矛盾論》。我的問題只有請教毛主席才能解決。」

  儘管他的推論不免荒謬,但是人們不難發現,他的羅盤上的指針總算在順時針的方向上撥動了幾個刻度。

  康澤沒有走動的習慣,更沒有遊說的才能。總統府里陰森昏暗的殿堂氣息,軍統局中恐怖詭秘的心理習性,鑄造了康澤深居簡出、多思寡言的性格。四川南部山區農民那種吃苦耐勞、任勞任怨的傳統道德,更賦予他不屈不撓、頑強固拗的秉性。「鐵石」自有鐵石的存在形態,如若提及康澤其人,或褒或貶,有一句評判是絕然相同的,那就是「三天不說兩句話」。參觀歸來,三天之內,康澤竟然只說了兩句話。不過,這兩句話,一不同於與陳長捷過路之爭,二不同於與邱行湘盛飯之辯,這兩句話是康澤內心的燃燒與爆炸!第一句話是對曾擴情說的:「誰願吹捧共產黨為共產黨說話呀,在真理面前誰又能否定呀!」曾擴情與康澤是軍統早期同僚,又是川南同鄉,康澤在極為秘密的場合下,公開了他的秘密,情形完全如像前時忠告杜聿明「要堅持我們的氣節」一樣;第二句話是對孫楚說的:「我們兩家的親事就算說妥了呀!」孫楚是閻錫山舊部,康澤是蔣介石親信,二人在功德林從不同日而語。孫楚有一孫女,家居山西故里,年方二八,尚未婚許。康澤有一兒子,在美國海軍學校,半讀半工,贍養家母。適逢孫楚、康澤血壓陡升,同在復興醫院養病,攀談之中,康澤當場許下這門婚事。正可謂「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復興醫院的美言換得了戊字胡同的惡語。眾人指摘康澤說,「這是包辦婚姻」「這是門當戶對」「這是繼續犯罪」。儘管如此,筆者還是願意為寡言的康澤多說一句:他沒有見過他人的孫女的面容,可是他見過自己的祖國的面容,他不願離開自己的土地,但是他願意自己的兒子離開他人的土地……

  黃維依舊在胡同走廊上走來走去。他的手臂不再放在背上,而是自然垂直,然後隨意擺動,教人容易想起「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的古句。是的,黃維很像孔雀,主體的容光如同喻體的羽毛,黑色的囚服反倒映襯著黃維臉面的色彩。與他的預言相反,共產黨世界沒有給共產黨丟醜;與我們的揣測相反,共產黨世界同樣沒有給他丟醜。黃維也是中國人啊!他曾希望國民黨世界繁榮昌盛,可是報答他的意願的現實卻是相反。黃維當年苦心積累的公積金,他在升任軍長之時,有權帶走而一文不拿,結果接任師長傅仲芳到職之後,無權動用而盡納私囊。雖說陳誠秉公執正、明察秋毫,傅仲芳卻安然無恙、官運亨通,國民黨王國之黑暗可見一斑,以致黃維每遇知己,少不了一聲「國民黨不亡沒有天理」的長嘆!只不過嘆聲雖然遠遠消失,歡聲偏偏遲遲未起。黃維正在徘徊,徘徊在碎石路上,徘徊在胡同之間。這裡不存在兩條道路的選擇,黃維思考的是怎樣度過人生的江河湖汊。他不願揚起風帆,也不願鳴響汽笛,他願意孤舟獨槳、力挽狂瀾,偷襲性地占領生命之岸。雖然黃維一身病患,但是我們不要懷疑他飽滿的精力——「黃維永動機」不再是填補空虛的物件,他要以他的全部能量推動這個社會迅猛向前。黃維此時的心跡雖然直到二十多年(獲赦)以後才肯披露,但是我們不忍捧著一顆發熱的心,讓它在自己手中冷卻。「我的發明可以成功。這是我的想法。有了這個想法,當然要進行下去,直到老死為止。所以特別是在大參觀之後,我不顧死活地干。在世界性的能源危機中,像我們這樣的國家,只要解決了動力問題,很快就能趕上西方。我們的農村落後,但是只要在犁田、插秧的工具後面,加上一個小小的裝置……」

  我們這裡不去研究理想的實現,因為它至少不是功德林現在的主題。對於國民黨戰犯來說,重要的依舊是理想的建立。在埋葬著蔣家王朝連同金陵春夢的土地上,凡是生長出來的東西,他們都在刻意獲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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