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邱行湘被議論有縱火嫌疑,管理處卻把一包火柴遞到了他的手中
2024-10-03 19:53:12
作者: 黃濟人
功德林里的國民黨戰犯,大都享受過新中國的小車的柔軟以及從德國人手裡接收回來的復興醫院特殊床位的舒適。邱行湘在戰犯中,甚至在非戰犯的一般人中,身體都要算第一流的。他本來在他私人的米黃色的小車隨著公家的草綠色的卡車被共產黨繳獲後,再沒有享受柔軟的念頭,可是,他僅僅因為牙痛,也被功德林的小車送去復興醫院。
他第一次感到坐小車的舒適。他甚至莫名其妙地感覺到共產黨的坐墊比國民黨的要多幾盤彈簧。他本來聞著汽油味就容易作嘔,現在卻情願在行駛著的小車裡大聲地打飽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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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行湘為仁義動情,這不是第一次。1933年,國民黨發動對中央蘇區的第四次反革命「圍剿」中,他作為陳誠新編的第五軍五十九師一九七旅三五三團二營營長,隨旅長方靖在嶺口占領陣地。以後方靖要他推進到霍源西北一帶高地,占領了優勢地形。打了兩天以後,紅軍向他的陣地右翼步步緊逼。最後,紅軍一、三、五、七軍團及紅軍二十二軍羅炳輝部打到他們的三五三團的陣地上來。經過一番極為激烈的廝殺,他受了重傷,被送到南昌法國醫院療養。住進醫院不久,陳誠帶著水果專程來看望他,這使他的眼角浮出一汪感動的淚花。
當然,邱行湘心裡有數,國民黨的恩德是需要償還的,對方的恩德愈重,他欠下的債務愈多,直到把老命賣掉,方才身心兩盡。同時,邱行湘心裡有數,共產黨的恩德是不需要償還的。他覺得共產黨的仁政有些像大肚羅漢的面容而不像商人的笑臉;退一萬步,囚徒身上有什麼油水呢?
更為重要的是,他發現共產黨人對國民黨戰犯的優厚,是建築在共產黨人的大公無私之上的。在黃埔村頭、井陘河畔,國民黨戰犯每頓是三菜一湯,每周配五斤白面;而共產黨人一個月吃一次麵粉,平日吃玉米、小米、南瓜。在新中國的監獄裡,包括管理處最高領導者在內的共產黨人通通吃大灶,而國民黨戰犯吃中灶則是最低的生活標準。人心非木石,邱行湘的眼角又掉下滴滴感激的淚水。他把功德林稱為功德之林,這片綠色的森林是浩瀚無垠的,裡面充滿著晨歌,充滿著朝霞,充滿著甦醒……
當然,邱行湘在功德林里,也遭受過不幸。那是一次偶然的事故。功德林辦公大樓因煤爐底漏火,引起地板燃燒,使大樓受到一些損失。邱行湘作為組長,經常出入辦公大樓,向管理處教育科匯報情況,因此,戰犯中有人議論邱行湘有縱火的嫌疑。正在邱行湘叫苦不迭的時候,一包火柴落在他的手心上。——管理處吸取失火的教訓,派專人管火,指定邱行湘負責管理各條胡同的煤爐、化紙爐,早上由他生爐,晚上由他封火。
火柴尚未劃燃,邱行湘的心已經熱了。
1931年,邱行湘隨陳誠參加第二次反革命「圍剿」失敗後撤駐吉安。那時他任十八軍特務營營長。陳誠令他「嚴禁菸、賭、娼」。特務營巡查隊抓住了一個吸鴉片的姓覃的十八軍幹部補習所教官。覃當場向巡查隊跪求寬恕,巡查隊長准予釋放。可是,覃回到補習所,用匿名信誣控邱行湘「包煙、包賭、包娼」。陳誠接到匿名信,立即喚過邱行湘,罵他「執法犯法,自暴自棄」,並以此作為理由,撤了邱行湘的差。此事很快被補習所主任樊嵩甫察知,樊立即到陳誠處對陳說:「你憑覃的誣告,做錯了事。」陳誠方有悔意,立即派副官處長唐耀疆到去南昌的輪船上把邱行湘拉回。邱行湘執意不肯。到了南昌,住在江西大旅社。第二天,他去見何應欽,何要他到行營任特務團營長。不久,陳誠也到了南昌,也住江西大旅社。可謂冤家路窄,邱行湘上樓,陳誠下樓,邱行湘無法迴避,只有就地站住。陳誠問他:「你為什麼要走?」邱行湘低頭不語。陳誠的前妻之兄吳子漪(十八軍南昌辦事處主任)在旁邊對陳誠說:「你撤了人家的差,怎教人家不走?」陳誠發怒說:「撤差就一定要走嗎?」吳子漪不再說話,邱行湘進退不得。隔了一會兒,陳誠轉過話題,心平氣和地邀邱行湘隨他到武漢(接任何成濬的「綏靖」主任)。於是,邱行湘又跟著陳誠下樓去了。
邱行湘想到這種往事,不由得把火柴捏得更緊。一包火柴只值兩分錢,他把它作為被俘五年來人生價值的總和。在舊的年代裡,他承受過國民黨的不計其數的生殺予奪、逞其喜怒的恐怖;在新的歲月中,他領受了共產黨專門為他們制定的「三保」政策(保障人格、保障生活、保障健康)所帶給他的快慰。在為國民黨賣命的時候都不曾享受到的東西,現在作為共產黨的囚徒卻享受到了!
在這樣的感觸中,邱行湘把共產黨人對他的信任——包括這包火柴的信任,由衷地當作自己的幸運。他把共產黨人的關懷和信任連在一起,暗自在心裡合攏雙拳,喃喃一句:滴水之恩,湧泉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