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朝鮮戰場的硝煙瀰漫到功德林的時候,杜聿明居然從病榻上走下來,破天荒地主動找共產黨人說話了
2024-10-03 19:53:06
作者: 黃濟人
功德林丁字胡同的單間裡,還有一位沒有露面的戰犯。這就是解放軍總部正式宣布的四十三名頭等戰犯之一的先後統率過百萬軍隊的國民黨中央委員、國民黨東北保安長官司令部中將司令、徐州「剿總」中將副總司令杜聿明。
他是陝西米脂人,字光亭,黃埔一期生,中等偏高的身材,方方正正的臉型,尤其是精幹迥異尋常的神情,大有古儒將風度。直到被俘的前一天,他才在換上了士兵服裝之後,刮去了嘴唇上的心愛的小鬍子。杜聿明是在淮海戰役中,在徐州「剿總」前進指揮所從陳官莊移到陳莊,隨後在陳莊立不穩腳,慌慌忙忙帶了十三個隨從後退到張老莊村口時被俘的。他開頭自報職務為「一個軍需」,自報姓名是「高文明」,爾後又拾起磚頭,砸破頭皮,把血塗了一臉,最終在他的副官的證實下,他承認了自己。
他只承認了自己的名字,他不承認自己的罪惡。
早在杜聿明任東北「剿總」副總司令兼冀遼熱邊區司令官(冀遼熱邊區司令部設於葫蘆島)的時候,解放軍攻克瀋陽之後,杜聿明開始撤離葫蘆島之前,他就交代工兵參謀破壞錦西發電廠、煉油廠及殘留在葫蘆島的火車頭,指令葫蘆島的自來水水塔及碼頭歸海軍破壞,並規定陸、海軍各部隊對於葫(蘆島)錦(西)間各工廠機器電動機等可搬運的物資,儘量搶劫運走,搬不走的則破壞掉。
儘管這樣,共產黨仍對杜聿明保留了餘地。1948年12月17日,毛澤東以中原、華東兩人民解放軍司令部的名義寫了《敦促杜聿明等投降書》。杜聿明在接到這份文告時,還多少有些猶豫。被俘後,陳毅司令員與他談話,他卻拒絕談任何問題。一直到他被集中到山東濟南解放軍官教導團,仍拒不服罪,動輒拍桌子打板凳,以至於1950年11月將他由濟南轉至北京功德林時,非給他戴上重重的腳鐐不可。
杜聿明是帶著滿身罪惡連同滿身病患踏進新中國的大門的。
他患有四種病。不過他自己知道的只有三種:胃潰瘍、肺病、腎結核。第四種病是他進功德林後被管理處的李科長發現的。那是一天杜聿明正在洗澡時,李科長發現他雙腿打戰,忙問是怎麼回事。杜聿明一言不發(其實他感到腰脹腿痛已經多時了,他不願意知道是什麼病,更不願意治療,他準備來個慢性自殺)。李科長急了,命令杜聿明站起來,雙腳靠攏,終於發現杜聿明的臀部一邊大,一邊小。於是,第二天,不管杜聿明願意不願意,管理處用小車送他去復興醫院檢查。檢查結果:脊椎結核。管理處沒有告訴杜聿明關於他的第四種病——從當下來說,不讓他獲得慢性自殺的更多的條件:從往後來說,不讓他獲得漫長生活的更多的苦惱——反正在他的床上安放了一個石膏架子,叫他躺下去,堅持數年,必有好處。
杜聿明橫著眉毛躺下了,由於舒服——生理舒服減去心裡不舒服的剩餘部分——他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
杜聿明作為國民黨高級將領,又熟讀《孫子兵法》,不能說沒有一點兒戰略眼光。1948年10月,蔣介石堅持反攻錦州,杜聿明問蔣介石有幾成把握,蔣說有六成,杜聿明引《孫子兵法》對蔣說:「廟算勝者得算多,廟算不勝者得算少,多算勝,少算敗,而況無算乎?現在我們算到六成,只會失敗,不會勝利。」杜聿明問蔣介石有多少兵力,蔣說少於共軍,杜聿明又引《孫子兵法》對蔣說:「五則攻之,十則圍之,倍則奇正並用;有奇無正,有正無奇,每戰必殆。以目前的敵我兵力比較,不僅沒有五倍、十倍的兵力圍攻敵人,而且是敵倍於我,敵人有奇有正,並可能集中五倍十倍兵力攻圍我消滅我軍。所以我認為目前收復錦州是凶多吉少並有全軍覆沒的危險。」
結果,以營口為後方全力攻錦州的廖耀湘兵團終遭全軍覆沒。
杜聿明1948年底離開葫蘆島,由錦西機場逃回北平後,與華北「剿總」總司令傅作義曾有過一次私下交談。傅問到東北人民解放軍的情況,杜作了這樣的斷語:「東北共軍將近百萬,很快就人關,它的戰略戰術、武器裝備及戰力遠遠地超過關內共軍。從軍事上講,共產黨一年以內將統一中國。」正因如此,杜聿明在此次回到北平的第二天清晨,見空中飄雪,他認為天都哭了,國民黨王朝即將完蛋。他為他心愛的王朝的滅亡感到深切的悲傷,於是立刻驅車由住地東城弓弦胡同二號直抵北海公園遊覽憑弔。他一直跑到白塔上俯覽全城名勝中南海、景山、故宮,照相留念,感嘆噓唏,黯然神傷。
軍人是聞不得火藥味的。朝鮮戰場上的硝煙瀰漫到功德林里的時候,杜聿明居然從病榻上走下來,破天荒地主動找共產黨人說話了。他告訴李科長說,美國人的武器是好的,火力是強的,但是由於訓練簡單,特別是缺乏戰略戰術的研究——美國人並不是從敵情、地形、敵我兵力對比及士氣等有形無形要素而策定他們的戰略戰術——因此整個戰鬥力是不行的,尤其是步兵最差云云。杜聿明又下斷語說:「只要中國將領指揮得法,士兵浴血奮戰,中國有可能擊敗美國。」
杜聿明的這個斷語雖然下得留有餘地,但是較之功德林里多數戰犯的估測,畢竟要正確得多。如果說杜聿明的軍事眼光能夠經得起歷史的檢驗的話,那麼他的政治頭腦是否也能夠經得起時代的嚴峻的衝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