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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以蔣介石「以不變應萬變,以萬變保不變」的哲學為武器,他氣宇軒昂地走進了嶄新的戰場

2024-10-03 19:51:33 作者: 黃濟人

  漳河三月,桃汛滾滾。李花給村後的山峰戴上了頂頂白帽,麥苗為村前的土地鋪下張張綠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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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邱行湘不會追求感官刺激的享受,他甚至因為心境和時令的失調,常冒無名鬼火而最終導致惡性循環。然而,大自然偏偏有這種魔力:她可以在不知不覺之中,使憂心忡忡者在某一個頃刻之間茅塞頓開,賞心悅目。邱行湘不知在哪一葉花瓣上發現了萬物的生機,亦不知在哪一縷陽光里排去了死神的陰影,他現在思維的首要命題是活下去的可能。共產黨優待俘虜,是真是假?他是未卜未知。在他看來,國民黨軍隊的兵士、下級軍官、軍醫、軍需等等,經過共產黨「洗腦」,有可能放生。但是,對國民黨高級軍官呢?他想到第一次國內革命戰爭時期,共產黨俘虜了北洋軍閥吳佩孚、孫傳芳的高級軍官,送到黃埔軍校,成立訓練班,中共方面的韓麟符任訓練班政治部主任,將這批人短期教育後,同樣送出去參加革命軍。但是,物換星移,時過境遷,現在的情況不同了,共產黨與國民黨誓不兩立,國民黨與共產黨不共戴天。漳河訓練班不是軍校是監獄,要想在這裡得到共產黨的優待,是萬萬不可能的!且慢——邱行湘在心裡冷笑了一聲——幹什麼要指望共產黨呢?將來鹿死誰手,目下還是一個謎。單為了指望這個,重要的依然是活下去。至於活下去的條件,他自有鐵一般的原則。如果共產黨要他以變節來保全性命,那麼他是決意不受的。「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他相信他的人格,相信他的意志,相信他的信仰。他現在依舊穿著國民黨的軍裝,他依舊為自己保留著國民黨將領的軍銜,與過去唯一不同的是,他被迫離開了他那可愛的戰壕,被迫來到了這塊陌生的土地。但是,邱行湘以為,這僅僅是戰場的轉移,如果說,他在炮火的戰場上,是一個永恆的失敗者,那麼,他在靈魂的戰場上,將成為一個不朽的勝利者。邱行湘就是這樣,以蔣介石的「以不變應萬變,以萬變保不變」的哲學為武器,氣宇軒昂地走進了他的嶄新的戰場。

  4月初,邱行湘被編進班組學習。

  他進入了一個年輕人居多的小組。組長是一個叫安惠林的小伙子。邱行湘估計這幾十個人都是國民黨軍隊的下級軍官,上與下,自有法定的禮儀、他雖然不奢望在這裡能接受下級的室內軍禮,卻也等待著眾人對他的仰視。事與願違,他剛跨進門檻、組長就用嚴厲的語調命令他坐在「被告席」上交代問題、邱行湘本指望在這裡如魚得水、殊不料落得個魚進油鍋,竟然成了囚徒的囚徒。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啟口了。

  「委員長令我……」

  「什麼!」

  「是委員長令我去洛陽的嘛!」

  「什麼委員長,是蔣光頭!說下去。」

  「……陳總長當時……」

  「什麼陳總長,是陳癩子!說下去。」

  邱行湘不再說下去了。關於蔣介石的綽號,老百姓取得五花八門,他聽膩了。對於陳誠的綽號、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公開喊叫。陳誠頭上有幾處瘡疤、終生蓄長發,除了他的老家浙江青田高市人多以陳癩子稱之外,綽號並未遠揚。現在,邱行湘覺得實在刺耳,辱罵他人,他犯不著與人一般見識;辱罵陳誠,辱罵他跟隨了半輩子的他從心底欽佩的總長,這是他不能容忍的。

  「你們怎麼罵人!」

  「罵人?你他媽滿手血腥,還嫌俺口臭!」

  邱行湘霍然起身,徑直出門。一個青年人擋道說:「想溜?可以。請從我的胯下過去。」滿屋哄堂大笑。邱行湘氣得方臉變作長臉,他捏緊拳頭,高吼一聲:

  「你們要幹什麼!」

  「要揍你!」一個青年人上前對準他的胸脯就是一拳。邱行湘身材不高,穩力極好,力氣頗大。他乘來人腳跟未站定,猛一揮拳,將對方打在地上。幾個青年人一起朝他撲來,他躲閃不及,一腳將木桌踢翻……正當他寡不敵眾,被年輕人按在地上時,解放軍看守人員聞訊趕來,制止了這場行將熾烈的混戰。

  邱行湘事後知道,這些年輕人並不是國民黨的下級軍官,他們是解放區里犯了錯誤的基層幹部。他暗笑道:蔣介石愛我,我自然愛蔣介石;共產黨不愛他們,他們卻愛共產黨、豈不怪哉!但是,他回過頭來想,這些人雖然是囚徒。但畢竟是大婆子生的、縱然他們把自己打死、共產黨也不會吱聲的。可是,就在當天中午,他聽人說,訓練班的李主任把組長安惠林叫去狠狠地訓了一通,並且令其寫檢查、在小組內宣讀。邱行湘感到意外,又感到高興,他準備把安惠林的宣讀當作京劇唱腔來聽。邱行湘最後感到的,卻是傷心。解放軍沒有打他、解放軍的犯人倒打了他,這使他很不服氣。他找到李主任,哭喪著臉訴苦說:「君子可殺不可辱,打人是奴隸時代的產物,希望貴軍羈絆害群之馬!」但使他感到意外的是,李主任當著他的面,卻肯定了這些年輕人的思想感情,表示對他們的心情可以理解。邱行湘急了,攤開雙手說:

  「要是貴軍公平的話,為什麼不體察體察我的心情?」李主任來個所答非所問:

  「已經研究了,你明天到蔣鐵雄那個小組去。」

  邱行湘打從呱呱落地,此時是第一次從內心感激他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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