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快做
2024-10-03 19:33:58
作者: 李文儒著
逝世前一個半月,魯迅寫了一篇文章,題目叫作《死》,文中寫道:
從去年起,每當病後休養,躺在藤躺椅上,每不免想到體力恢復後應該動手的事情:做什麼文章,翻譯或印行什麼書籍。想定之後,就結束道:就是這樣罷——但要趕快做。這「要趕快做」的想頭,是為先前所沒有的,就因為在不知不覺中,記得了自己的年齡。卻從來沒有直接的想到「死」。
其實,「要趕快做」,是貫穿魯迅一生的做人做事的原則。他生來註定就是一個人生之路上匆匆急行的不停做事、不知道疲倦的「過客」。他一生都在和時間競賽。只不過因病耽擱了要做的事的時候,他的「要趕快做」的想頭更為強烈罷了。當他意識到自己病的嚴重,意識到了「死」的時候,他更要和死神競賽了。
1936年10月18日,魯迅未記完的最後的日記
從1935年下半年開始,魯迅的身體衰弱得很快。常低燒不退,肩脅疼痛。進入1936年以來,幾乎一直處於病苦之中。魯迅學過醫,醫生朋友也警告過幾次,肺結核病情之嚴重,他自己是非常清楚的。這年7月,在給母親的信中說:「男自五月十六日起,突然發熱,加以氣喘,從此日見沈重,至月底,頗近危險,幸一二日後,即見轉機,而發熱終不退。到七月初,乃用透物電光照視肺部,始知男蓋從少年時即有肺病,至少曾發病兩次,又曾生重症肋膜炎一次,現肋膜變厚,至於不通電光,但當時竟並不醫治,且不自知其重病而自然全愈者,蓋身體底子極好之故也。現今年老,體力已衰,故舊病一發,遂竟纏綿至此。」8月,在致楊霽雲信中說:「我這次所生的,的確是肺病,而且是大家所畏懼的肺結核」,並說二十多年來,發過四五回,這回因為年齡的關係,兩個多月了還不能停止服藥。即便在這種狀況下,只要不倒,魯迅還是在做事,而且是「趕快做」。他在致王冶秋信中說:「日日譯作不息,幾乎無生人之樂。」就在1936年的九個多月的時間裡,魯迅編校了自己的兩部書稿;籌劃了《譯文》的復刊及自己的三十年著述彙編;自編自印了《凱綏·珂勒惠支版畫選集》《〈死魂靈〉一百圖》;編校了瞿秋白遺作《海上述林》上、下卷;編輯了《蘇聯版畫選集》《〈城與年〉插圖本》;共為所編之書及「左聯」五烈士之一的殷夫遺作等十一部書寫了序言;翻譯了果戈理《死魂靈》第二部;寫信約七十封,其中兩封是認真回答一位素不相識的中學生顏黎民提出的關於讀書學習問題的。到了8月份,魯迅體重已降至約三十九公斤,並因肺支氣管破裂而開始吐血。8月至9月,尚作文十二篇;10月9日至19日逝世前的短短十天內,作文四篇,最後一篇未寫完。有些文章書信,是在連一張紙也拿不起來的情形下,口述請許廣平、馮雪峰代筆的。
最了解魯迅在病中怎樣工作的是最為魯迅擔憂的許廣平。明知死之將至而不肯治病,偏要和死亡競爭的工作狀態、精神狀態,使許廣平產生了非常可怕的感覺。是啊,在生命的最後十個月里,臥病八個月,其中有一個多月連筆也拿不起來,居然能夠做出平均每月出版一本書還多的成績,連許廣平都疑心是非人力之所能的。魯迅逝世後,許廣平在悲痛中湧出來的,是描述魯迅如何做事如何工作的詞句:「……你曾對我說:『我好象一隻牛。吃的是草,擠出的是牛奶,血。』你不曉得,什麼是休息,什麼是娛樂。工作,工作!死的前一日還在執筆。如今……希望我們大眾鍥而不捨,跟著你的足跡……」
魯迅的絕筆——10月18日晨寫給內山完造的日文便條。24.7cm×20.5cm。現存北京魯迅博物館。便條中譯文:「老闆幾下:沒想到半夜又喘起來。因此,十點鐘的約會去不成了,很抱歉。拜託你給須藤先生掛個電話,請他速來看一下。草草頓首L拜10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