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時事不留面子
2024-10-03 19:33:55
作者: 李文儒著
1935年12月28日,魯迅編定《故事新編》,作《序言》;29日,編定《花邊文學》,作《序言》;30日,編定《且介亭雜文》,作《序言》及《附記》;31日,編定《且介亭雜文二集》,作《序言》和《後記》。
在寒氣襲人的深夜,在生命歷程中最後一個歲末與歲初之交,魯迅真切感受到了生命的充實。新年的鐘聲已經響過,翠綠色的檯燈映照著一摞厚厚的文稿。魯迅提筆寫道:「今天我自己查勘了一下:我從《新青年》上寫《隨感錄》起,到寫這集子裡的最末一篇止,共歷十八年,單是雜感,約有八十萬字。後九年中的所寫,比前九年多兩倍;而這後九年中,近三年所寫的字數,等於前六年。」這樣的增長趨勢,明示著魯迅越來越把創作的重點放在雜文一邊,明示著魯迅對雜文的偏重偏愛。有人貶低和攻擊雜文,魯迅在《徐懋庸作〈打雜集〉序》中明確表示:「我是愛讀雜文的一個人,而且知道愛讀雜文還不只我一個,因為它『言之有物』。我還更樂觀於雜文的開展,日見其斑斕。第一是使中國的著作界熱鬧,活潑;第二是使不是東西之流縮頭;第三是使所謂『為藝術而藝術』的作品,在相形之下,立刻顯出不死不活相。」
《且介亭雜文末編》《且介亭雜文二集》《且介亭雜文》,魯迅編定,1937年7月三閒書屋出版
魯迅以越來越多、越來越成熟的雜文創作,回擊對雜文文體抱有偏見者的鄙視、嘲諷和攻擊,衝破權勢者的圍剿和壓制,並致力於推動中國雜文的發展。他這樣做,歸根到底,是因為在所有文體中,雜文是最有益於改造現實社會,最有益於改良人生的:「現在是多麼迫切的時候,作者的任務,是在對於有害的事物,立刻給以反響或抗爭,是感應的神經,是攻守的手足。潛心於他的鴻篇巨製,為未來的文化設想,固然是很好的,但為現在抗爭,卻也正是為現在和未來的戰鬥的作者,因為失掉了現在,也就沒有了未來。」
直面現實,以社會批評、文明批評為己任的魯迅雜文,以其廣博與深刻,成為社會思想和社會生活的藝術記錄。雖然「所寫的常是一鼻,一嘴,一毛,但合起來,已幾乎是或一形象的全體」。魯迅近二十年的雜文創作,寫出的是整整一個時代的風貌。
「論時事不留面子,砭錮弊常取類型」,是魯迅對自己雜文特點的概括。「論時事」「砭錮弊」是內容;「不留面子」是態度,是批判的文體精神;「常取類型」則是常用的方法。這些特點,決定了魯迅的雜文與人生、與社會具有廣泛而密切的聯繫,大到社會改革,小到一事一念,人生中所遇到的所有問題,幾乎都可以從魯迅的雜文中得到啟示。由於魯迅雜文有著極強的可讀性,極大的感染力,這種與社會與人生的普遍聯繫又是極易溝通的。深刻的思想,豐富的理論含量,甚至深奧的人生哲理,在魯迅雜文中不是以一般的理論描述的方式表達出來的。魯迅雜文之中的「理」,生發於社會人生的具體存在現象,再通過具象表達出來,這一「具象」便成為魯迅與讀者之間的橋樑。因此,魯迅之「理」往往不是理論之「理」,而是文學之「理」。實現理論邏輯關係的中介是文學的形象和文學的語言。這是魯迅雜文創造出來的獨有的傳達思維過程、傳達思想成果的方式。這正是人們把魯迅雜文稱為詩與論結合,稱為詩化哲學的原因。魯迅的雜文是經得起時代檢驗的,也是經得起反覆閱讀的。而且,讀他的雜文,常使我們生出這樣的疑問:與我們進行心靈的充滿激情對話的這位可親可敬令人折服的先生,究竟是一位文學家呢,還是一位思想家?抑或是一位哲學家?
魯迅以他的八百多篇雜文,創造和發展了中國的現代雜文,郁達夫說魯迅的雜文「提供了前不見古人,而後人絕不能追隨的風格」。
《海燕》,1936年1月創刊於上海,魯迅主持的最後一個刊物,與胡風、黎烈文、聶紺弩等合辦。魯迅題寫刊名。魯迅一生共主編刊物十三種,列名編委七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