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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 1927.10—1936.10 夢醒後的選擇

2024-10-03 19:32:28 作者: 李文儒著

  辭去中山大學的一切職務之後,魯迅去意已定。但何去何從,今後的路怎麼走,飯碗問題如何解決,都是必須慎重考慮的。況且,此時已經不只是他一個人的事了,身邊還有許廣平,得一同認真商量,仔細籌劃。

  浙江省政府方面聘請他的好友許壽裳擔任「視察」,浙江又是魯迅的家鄉,有人建議魯迅到杭州去;也有人請他到南京去;北京的燕京大學表示要聘他做教授。從北京到廈門到廣州,一年多來,魯迅說他「漂流了兩省,夢幻醒了不少」,「政、教兩界」,決不涉足了,「因為實在外行,莫名其妙」。政界,先有在北洋政府教育部對舊官僚的領教,後有在廣州對新政客的認識,魯迅在給朋友的信中談了他的看法:「我常嘆新官僚不比舊官僚好,舊者如破落戶,新者如暴發戶,倘若我們去當聽差,一定是破落戶子弟容易侍候,若遇暴發戶子弟,則賤相未脫而遽大擺其架子,其蠢臭何可嚮邇哉。」杭州是國民黨浙江省政府所在地,南京是國民黨中央政府所在地,都是新舊官僚麇集的地方。何況魯迅已經目睹了國民黨政客是怎樣舉著孫中山的旗幟,念著孫中山的遺囑,去大肆捕殺前一天還是同盟者的共產黨人及青年學生的。他對國民黨徹底失望了,並從心底厭惡蔑視他們了。杭州、南京他是不去的。他原以為教育界乾淨清靜些,但廈門大學、中山大學的人事糾葛、繁雜瑣事弄得他心煩意亂,他不想再陷進去了。他很想靜下心來,專做譯著的事,看來最適合他的還是一個人讀書作文。他想折回居住時間最長也最熟悉的北京去,雖然北京已為新軍閥張作霖控制,雖然北京的「國故」太多,但還算得上適於他專心譯著的理想地方。可是,北京有母親、朱安,還有周作人夫婦,他和許廣平一起回去,確有諸多不便,在這種境況下,實在是近處不如遠離為妙。

  1927年的上海南京路

  比起杭州、南京、北京的舊的和新的「官僚氣」來,廣州的「蠻氣」、上海的「洋氣」倒要好一些。但廣州「生活費太貴」,「可看的刊物也沒有」,「什麼都不知道」,根本不是寫文章的地方;寫了文章也賣不出去,換不回生活費來。而此時的上海,已經成為中國的經濟中心,且有了國際都市的地位,文化中心也由北京南移到上海,光書店就有四十多家,到上海賣文章自然是較為便當的。

  

  魯迅對許廣平說:「一同走吧,先到上海再說。」1927年9月27日下午,魯迅與許廣平攜帶十六隻書箱和提包、衣箱、提籃,登上太古公司的「山東」輪。一年前兩人從上海分乘兩船分別赴廈門和廣州,一年後兩人同乘一船從廣州赴上海。在此後漫長的航程中,不管風平浪靜還是波濤洶湧,魯迅不再孤獨,不再寂寞。

  28日船泊香港後,卻遭受了一場意想不到的「劫難」。兩名手持鐵簽的「英屬同胞」,在洋主子的監督下,借「查關」之機變著法兒勒索錢財。他們把魯迅的書箱翻倒,紙包撕破,書籍攪亂,衣服抖開,茶葉瓶和食品壇捅破,弄了個亂七八糟後,拿了十元錢揚長而去。這使魯迅愕然而憤然:「香港雖只一島,卻活畫著中國許多地方現在和將來的小照:中央幾位洋主子,手下是若干頌德的『高等華人』和一夥作倀的奴氣同胞。此外即全是默默吃苦的『土人』,能耐的死在洋場上,耐不住的逃入深山中,苗瑤是我們的前輩。」

  殖民當局的侮辱性「檢查」,或許是一個徵兆。魯迅和許廣平前去的上海,是除香港、澳門外殖民地、半殖民地色彩最為鮮明的地方。魯迅這位在北京古都名震華夏的徹底反封建鬥士,將要在十里洋場迎戰殖民主義敵人。他的社會批評、文明批評的鋒刃,不僅要繼續攻打封建文化的殘破堡壘,還要剝露殖民文化的侵略本質,更須掃蕩封建文化與殖民文化合流帶來的污泥濁水。

  10月3日,秋高氣爽,陽光燦爛。經過一周的漫長旅行,「山東」輪停靠在太古碼頭。黃浦江上船來船往,上海外灘高樓林立,中國的文化中心迎接魯迅的到來。一年多來,隨著中國革命的潮起潮落,敏感的文化精英們大都經歷了從北京、上海進軍到廣東、武漢,再撤退到上海的大轉移。在大革命失敗的打擊下,他們又紛紛回歸到文化戰線上來,郭沫若、茅盾、郁達夫等已經相繼到達上海。即將掀起的聲勢浩大的中國革命文學運動,期待著文化革命主將魯迅的參與與指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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