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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花夕拾白雲樓

2024-10-03 19:32:25 作者: 李文儒著

  從1月到3月,從廈門到廣州的兩個多月的時間裡,除了寫信,魯迅幾乎沒寫什麼。已負盛名的魯迅,最善於用文字表達思想、影響社會的魯迅,雖然有種種理由安慰自己,但他的不安,他的焦灼和痛苦依然與日俱增。而且,他知道,喜愛他的文字的讀者,已經在尋找「魯迅」了。

  3月17日,魯迅在致李霽野的信中說:「我太忙,每天胡裡胡塗的過去,文章久不作了,連《莽原》的稿子也沒有寄,想到就很焦急。但住在校內,是不行的,從早十點至夜十點,都有人來找。我想搬出去,晚上不見客,或者可以看點書及作文。明天我想去尋房子。」3月29日,黃花節,魯迅往嶺南大學講演之後,即與許壽裳、許廣平一起移居東堤白雲路白雲樓。白雲樓是一幢西洋式三層建築,底層為郵局、商店,二樓和三樓為住宅。魯迅他們合租二樓西戶三室一廳,人各一間。窗前臨小港,遠望有青山。生活上又有許廣平照料,忙完校內的事情,魯迅即可躲進自己的屋子裡看書作文了。搬入新居一個月內,就作文七篇,整理書稿兩部。

  「四一五」之變魯迅憤而辭職後,在險惡的環境中,在激憤的情緒下,魯迅更是只好「躲進小樓成一統」了。

  魯迅設計的《唐宋傳奇集》封面版樣。20cm×16cm。魯迅藏。現存北京魯迅博物館

  《唐宋傳奇集》。魯迅選錄編校,以不同版本勘定,共8卷,收唐、宋傳奇故事四十五篇,書末附《稗邊小綴》,詳細考證了每篇傳奇的來源及版本。魯迅纂集此書是為了研究唐、宋時期傳奇故事發生及演變過程。1927年12月、1928年2月北新書局分上、下兩冊出版。32開,毛邊。魯迅藏。現存北京魯迅博物館

  魯迅設計的《朝花夕拾》扉頁。《朝花夕拾》收1926年所作回憶散文十篇,1928年9月未名社出版,32開,毛邊。魯迅藏。現存北京魯迅博物館

  廣州的天氣熱得真早,夕陽從西窗射入,逼得人只能勉強穿一件單衣。書桌上的一盆「水橫枝」,是我先前沒有見過的:就是一段樹,只要浸在水中,枝葉便青蔥得可愛。看看綠葉,編編舊稿,也算在做一點事。做著這等事,真是雖生之日,猶死之年,很可以驅除炎熱的。

  《〈朝花夕拾〉小引》

  滿天炎熱的陽光,時而如繩的暴雨;前面的小港中是十幾隻蜑戶的船,一船一家,一家一世界,談笑哭罵,具有大都市中的悲歡。也仿佛覺得不知那裡有青春的生命淪亡,或者正被殺戮,或者正在呻吟,或者正在「經營腐爛事業」和作這事業的材料。然而我卻漸漸知道這雖然沉默的都市中,還有我的生命存在,縱已節節敗退,我實未嘗淪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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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約翰〉引言》

  綠葉,陽光,暴雨,談笑,哭罵,青春的生命的被殺戮,使魯迅更加強烈地感受到生命的存在,更加痛楚地思考自己和別個的生命的價值、生存的意義。不論為己還是為人,為友還是為仇,為現在還是為將來,他還得從退路中尋找進路,在敗退中反抗淪亡。

  辭去中山大學一切職務的魯迅,把自己關閉在清靜的白雲樓上。遠眺青山,近觀流水,他想寫點什麼了。他在《怎麼寫》中寫道:「我靠了石欄遠眺,聽得自己的心音,四遠還仿佛有無量悲哀,苦惱,零落,死滅,都雜入這寂靜中,使它變成藥酒,加色,加味,加香。這時,我曾經想要寫,但是不能寫,無從寫。」那就先整理自己的舊稿吧。他把在北京時發表在《語絲》上的「小感觸」收集起來,結為一集,謂之《野草》。4月26日,作《〈野草〉題辭》,魯迅寫道:「當我沉默著的時候,我覺得充實;我將開口,同時感到空虛。」「過去的生命已經死亡。我對於這死亡有大歡喜,因為我藉此知道它曾經存活。死亡的生命已經朽腐。我對於這朽腐有大歡喜,因為我藉此知道它還非空虛。」

  1927年9月25日致臺靜農信。25.5cm×33.8cm。現藏北京魯迅博物館。魯迅在信中談到謝絕諾貝爾文學獎候選人提名事

  然而,過去的生命卻因此在魯迅的心中復活了。他又一次想起了故鄉,想起小時候的生活,想起了兒時所吃的蔬果:「菱角,羅漢豆,茭白,香瓜。凡這些,都是極其鮮美可口的;都曾是使我思鄉的蠱惑。後來,我在久別之後嘗到了,也不過如此;惟獨在記憶上,還有舊來的意味留存。他們也許要哄騙我一生,使我時時反顧。」於是,把《野草》稿寄往北京後,「便輪到陸續載在《莽原》上的《舊事重提》,我還替他改了一個名稱:《朝花夕拾》。帶露折花,色香自然要好得多,但是我不能夠。便是現在心目中的離奇和蕪雜,我也還不能使他即刻幻化,轉成離奇和蕪雜的文章。或者,他日仰看流雲時,會在我的眼前一閃爍罷」。5月1日,魯迅編定《朝花夕拾》後,在《小引》中寫下上面這樣一些話。

  魯迅與許廣平、何春才、廖立峨合影。1927年8月19日攝於廣州西關圖明照相館

  組成《朝花夕拾》的《狗·貓·鼠》《阿長與〈山海經〉》《〈二十四孝圖〉》《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藤野先生》等廣為傳誦的十篇散文,魯迅說這些文章全部「是從記憶中抄出來的」。前兩篇寫於北京的「老虎尾巴」,中間三篇寫於因受北洋政府通緝外出避難的醫院和木匠房裡,後五篇寫在廈門大學的圖書館的樓上。由於魯迅的經歷,由於魯迅的手筆,薄薄一冊《朝花夕拾》,生動有趣地勾畫出從少年到青年的生命歷程,色調鮮明地描繪出從城鎮到農村,從家庭到社會,從國內到國外的開闊境界。流暢清新,舒捲自如的筆致,回憶與聯想的多時空交織,敘事與抒情中諷刺性議論的雜文手法的引入,不僅突破了中國傳統散文的格套,更為中國現代散文文體做出了開拓性的貢獻。魯迅曾同青年朋友談過這本集子的寫作:撒開手,只要抓住轡頭,就不必害怕跑野馬;過於拘謹,很容易走到小擺設的路上去。誠為經驗之談。

  安排好《野草》《朝花夕拾》的出版印製,處於生存困境中時時感到空虛的魯迅覺得充實了許多。接著又埋頭編定《唐宋傳奇集》8卷,並寫了長篇「札記」,為《稗邊小綴》卷,置於書末。寫完《序例》後特附一筆:「中華民國十有六年九月十日,魯迅校畢題記。時大夜彌天,璧月澄照,饕蛟遙嘆,余在廣州。」

  魯迅、許廣平、蔣徑三人合影。1927年9月11日攝於廣州西關圖明照相館

  顯然,儘管「在西屋中九蒸九曬,煉得遍身痱子」,但已是氣爽神朗,《熱風》與《華蓋集》時期的意氣奮發的狀態再次降臨。「這半年我又看見了許多血和許多淚」,「淚揩了,血消了」,「用鋼刀的,用軟刀的」,「屠伯們逍遙復逍遙」,但是,在「淡淡的血痕中」,「只有雜感而已」的魯迅不允許「屠伯們」「逍遙復逍遙」。9月份,在離開廣州前的二十四天之內,魯迅一口氣寫下十四篇雜文。《答有恆先生》《談激烈》《扣絲雜感》《可惡罪》《小雜感》等文章,集中揭露和抨擊了國民黨反動派屠殺政策和手段的險惡與卑劣。即便如《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係》那樣的學術文章,在鮮明的歷史、社會、文化批評之中,亦含有明顯的批判現實社會的色彩。魯迅說過:「在廣州之談魏晉,蓋實有慨而言。」當我們讀到關於亂世,關於找藉口隨意殺人,殺不同政見者,殺不同派系者,殺敢於議論者時,即會和「四一二」「四一五」之後的中國現實聯繫起來。寓時論於史論,顯示著既是思想家,也是社會批評家,又是史學家的魯迅的深厚功底和巨大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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