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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南方土著掌權

2024-10-03 19:29:06 作者: 陳書良

  因為陳霸先出身寒微,所以在永定元年「柴燎告天」即帝位後,「儉素自率」,每餐吃飯不過幾樣菜餚。如果不是宴請客人,餐具一概用瓦器陶盤,菜餚也只求飽腹而已。平定侯景及每次打勝仗後,「子女玉帛皆班將士」,他自己的宮人則「衣不重彩,飾無金翠,歌鐘女樂,不列於前」。文帝陳蒨是他的侄兒,他常愛稱其為「吾家英秀」,也受到他這方面的影響。史載文帝「起自布衣,知百姓疾苦」,每夜命令報時的雞人,報時時將簽投擲在階石上,鏗然有聲,文帝說:「吾雖得眠亦令驚覺。」陳霸先的妻子章要兒,為吳興烏程人,據《陳書·高祖宣皇后章氏傳》,「本姓鈕,父景明為章氏所養,因改姓章」。可知章要兒是一地道的南方土著。此外,陳朝所啟用的大將多為南方的土豪洞主,如傒洞豪姓黃法奭、熊曇朗、槃瓠蠻胡諧之、廩君蠻侯頊、徐世譜等。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冼夫人。高涼(今廣東陽江)冼氏「世為南越首領,部落十餘萬家」。(《北史·烈女·譙國夫人冼氏傳》)女為羅州刺史馮寶妻,世稱「冼夫人」。侯景之亂時,馮寶已死,「夫人懷集百越,數州晏然」,成為陳朝在嶺南的重要支柱和以後隋文帝初平江南、穩定珠江流域的重要政治力量。《魏書·僭晉司馬睿傳》云:「巴、蜀、蠻、僚、谿、俚、楚、越,鳥聲禽呼,言語不同,猴、蛇、魚、鱉,嗜欲皆異。江山遼闊,將數千里。」南方各非漢民族,史書統稱「南蠻」。陳朝就是一個由南方蠻建立的朝代。這是一次巨大的歷史變革,士族統治(包括楚子集團)的歷史結束了,原來默默無聞的南方蠻族中的土豪洞主,紛紛登上了政治舞台。

  據《後漢書·南蠻傳》章懷注引干寶《晉紀》云:「武陵、長沙、廬江郡夷,槃瓠之後也。雜處五溪之內。」槃瓠蠻即溪族,亦即五溪地域的少數民族。傳說槃瓠是帝嚳時一條五色毛紋的狗,後與少女交,產六男六女,槃瓠死後,自由配偶,發展成後世的南蠻。(《搜神記》卷十四)作為槃瓠之後的「郡邑岩穴之長、村屯塢壁之豪」,當然視士族如嬰兒,棄譜學如敝屣了。

  說到士族,到梁陳時,確實已淪落為最沒有出息和最可憐的群體。在西晉末年大亂中,士族為避難而渡江南來,多聚居在建業和江陵。原來江陵士族集團還擁有武力(如劉裕就出自該集團),到了梁朝時,無論是建業集團還是江陵集團都在江南的溫柔山水中加速了腐化。顏之推是由陳入隋時人,他說,江左士族至今已傳入九代,全靠俸祿,不知稼穡,人世事務完全不懂。他們通常寬衣大帶,高冠高底鞋,香料熏衣,剃面搽粉,塗抹胭脂,出門坐車轎,走路要人扶持。(《顏氏家訓》之《勉學篇》《涉務篇》)這種士族中人衰弱得不堪一擊,遇到動亂,就會大量喪生。據《魏書·島夷蕭衍傳》記載,侯景戲弄梁武帝,說梁「非無菜但無醬」。菜即「卒」字,醬即「將」字。有士卒而無將領,已是不容否認的事實。六朝偏又是一個政治腐敗、動亂頻仍的時代,王室士族間子殺父、弟殺兄的醜劇不斷演出,宋齊時民間有一首歌謠:「遙望建康城,小江逆流縈。前見子殺父,後見弟殺兄。」(《魏書·島夷劉裕傳》)除自相殘殺外,兵鋒競起更給士族以毀滅性打擊。如孫恩亂後,東方諸郡大飢,很多士族人連掘些草根充飢的本領也沒有,只能披著精製的羅衣,抱著心愛的金玉,關上大門,整家整家地餓死。又如侯景攻破建康後,大肆殺戮,侯景總是告誡部下:「若城破,都殺淨,使天下人知道我的威名!」戰火之後,「京邑大飢,餓死者十八九」。東海徐孝先(徐擒子,徐陵弟)被迫將自己的妻子臧氏(東莞臧盾之女,也是士族)嫁給侯景部將孔景行,換來衣食活命。後來,孝先又剃髮為僧,乞討終世。(《陳書·徐陵傳》)南朝商業城市發達,士族喜居都邑,尤其集中於建業和江陵。自侯景攻破建業,西魏攻陷江陵以後,梁朝絕大部分士族被消滅了。對於士族的覆滅,顏之推《觀我生賦》曾沉痛地描寫道:

  野蕭條以橫骨,邑闃寂而無煙。疇百家之或在,覆五宗而翦焉。

  顏之推自注云:「中原冠帶,隨晉渡江者百家,故江東有百譜;至是,在都者覆滅略盡。」在這樣的社會巨變下,南方的土著豪酋才能崛起。

  我以為,陳朝以北來下等階級與南方土著共同立國,是其對譜學的態度。

  何謂譜學?譜學即研究譜系之學。六朝的譜系之書主要包括家譜、姓氏學和譜學專著三個部分。譜學的宗旨在辨明氏姓貴賤、門第高低,以為當時的封建國家和門閥士族服務。魏晉六朝時期,封建國家主要代表門閥士族的利益,門閥士族在社會上有著特殊的地位。門閥士族中又因郡望和婚宦的不同,形成不同的等級。於是,一種新興的史學門類——譜學應運而生了。有人說,魏晉南北朝的史學,乃是門閥士族的史學。從西晉到齊梁,短短三百多年,「人尚譜系之學,家藏譜系之書」(《通志·氏族略·序》),譜學著作風行於世,譜學顯示出赫赫威儀。然而到陳朝,譜學卻頹勢盡顯。

  陳朝對譜學是極其冷淡的。雖然史證缺乏,但是我認為在承認陳朝是南方土著掌權的前提下,結合殘存的零星史料,是可以想見譜學所受到的壓抑和衝擊的。譜學是一種世俗文化與學術文化的多元體,因此以下的分析也就偏於社會性,以便折射出譜學的命運。

  首先從政治權利方面來看。晉、宋之間,士庶區別日益嚴格,至齊時已達到僵化的程度。趙翼《陔余叢考》卷十七「六朝重氏族」條載士大夫拒絕和寒人相接的史實,大多發生在宋、齊時,梁時不多,陳時極少。而且梁武帝時起,還有些寒人官吏公開蔑視士族,如中領將軍、中書舍人朱異就說:「我是寒士。貴族們都依仗門第和世資來輕視我,也就是說靠冢中枯骨來輕視我,倘若我對他們謙恭,他們反而會更看不起我的,所以我要先做出看不起他們的樣子來!」(《南史·朱異傳》)朱異說這番話時,距陳朝的建立不過一二十年。南朝的士族歷來是憑藉世資坐取公卿的,宋、齊、梁政府在法令上明文規定:「甲族以二十登仕,後門(寒門)以過立(三十歲以上)試吏。」(《梁書·高祖紀》)而遍檢典籍,陳朝無此類規定。除前述大量啟用土著將帥外,毛喜以素族、施文慶以吏門、沈客卿以寒流先後任中書通事舍人。《陳書·毛喜傳》稱宣帝陳頊因委政毛喜,「由是十餘年間,江東狹小,遂稱全盛」。《陳書·後主紀》末史臣論云:「施文慶、沈客卿之徒專掌軍國要務,奸黠左道,以褒刻為功,自取身榮,不存國家。」《陳書》作者姚思廉把陳亡歸咎於寒人執政,這當然是錯誤的,但他所言正說明了陳朝重用庶族寒人的事實。

  其次從經濟方面來看。宋、齊曾經官修《百家譜》,梁朝沈約上表,奏請由學士們稽考家譜,但是陳朝沒有大規模檢籍過。而且,陳後主所寵愛的寒人沈客卿進而建議打破南朝士族「並無關市之稅」的傳統特權,「不問士庶,並責關市之估」。(《南史·恩倖沈客卿傳》)當然,沈氏所言,在階級性上並無進步可言。無論士族,還是庶族、寒門地主,都是聚斂成性的。《魏書·島夷蕭衍傳》就記載南朝的人民在「百端聚斂」下,被剝削得「肌肉略盡」「骨髓俱罄」。我們以上的分析只是希圖借六朝譜學之盛衰折射出門閥士族之沉浮,以便能從一個較新的角度重新認識陳朝。這是需要特別指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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