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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定局

2024-10-03 18:53:25 作者: (英)查爾斯·狄更斯 著;宋兆霖 譯

  西德尼·卡頓和那密探從那間黑屋子裡出來了。「再見,巴塞德先生,」卡頓說,「我們就這麼說定了,你對我沒什麼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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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壁爐邊洛瑞先生對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待屋子裡只剩下他們兩個時,洛瑞先生問他說定了些什麼。

  「不多。要是那個被抓的人有什麼不測,我可以進去見他一面。」

  「可要是在法庭上遭到不測,」洛瑞先生說,「進去見一面也救不了他。」

  「我從沒說過這能救他。」

  「別對她提起我。」卡頓說,「還像我剛來時說的那樣,我最好不見她。這樣我才能放開手腳,為她做一點我力所能及的,對她有益處的工作。我想,你正打算上她那兒去吧?她今晚一定非常孤苦。」

  「我現在馬上就去。」

  「這讓我很高興。她是那樣地依戀你、信賴你。她看上去怎麼樣?」

  「又焦慮又痛苦,可是仍非常美。」

  「啊!」

  這聲音悠長而悲哀,像一聲嘆息——幾乎像一聲嗚咽。這聲音引得洛瑞先生不由得轉過頭去看卡頓的臉,可是那張臉卻已轉向爐火。只見一道光,或者是一道陰影(老先生說不清到底是哪一種)在那張臉上一閃而過,就像萬里晴空之下一陣疾風突然掠過山坡。

  「你在這兒的事都辦好了吧,先生?」卡頓轉過臉來問他。

  「是的,昨晚露西不期而至時,我不是正告訴你,我終於竭盡全力把我要在這兒辦的事都辦完了。我本來希望把他們夫妻倆在這兒安頓好,再離開巴黎。我已經領到通行證,隨時都可以離開。」

  「我陪你一塊兒到她家門口。你知道我東遊西盪慣了,要是我在街上逛久了,你別不放心,明天早上我又會出現的。明天你去法庭嗎?」

  「是的,真不幸。」

  「我也去,不過只是作為一個旁聽的群眾。我那位密探會給我找個地方。來,扶著我的胳臂吧,先生。」

  洛瑞先生照辦了,於是他倆下樓出門來到街上。幾分鐘工夫,他們就到了洛瑞先生的目的地,卡頓在那兒和他分了手,不過他在附近逗留了一下。待大門關上後,他又回到門口,輕輕撫摸著大門。他聽說她每天都去監獄附近。「她從這兒出來,」說著他朝四下里打量了一下,「朝這邊拐,一定老在這些石頭上走來走去,讓我也沿著她的足跡走一趟吧。」

  待他走到拉福斯監獄跟前站住時,已經是夜裡十點了,這是她已經站了幾百次的地方。

  西德尼走出沒多遠,就在街心一盞閃爍不定的路燈下停了下來,用鉛筆在一張紙條上寫了幾個字,然後以一個熟悉路徑的人的堅定步伐,穿過幾條又黑又髒的街道,來到一家藥店門口。

  卡頓走到櫃檯前,向他道了晚安,把寫的字條放到他面前。「噓!」老闆看看字條,輕輕吹起了口哨,「噓——噓!」

  「當心,要分開用,公民。你知道混在一起用的後果嗎?」

  「完全知道。」

  店主給了他幾個包好的小紙包,他把它們一一放進貼身上衣的口袋,數錢付了帳,不慌不忙地離開了店鋪。

  他在飛馳的流雲下大聲說出這話時,絲毫不是滿不在乎的樣子。他臉上沒有漫不經心的表情,而是有著一種挑戰的神色。這是一個灰心喪氣的人決心已定的態度。他徘徊過,掙扎過,迷途過,如今終於踏上了正路,並且看到了路的盡頭。

  很久以前,當他還是個前程遠大的青年,在那些年輕夥伴中出類拔萃時,他到父親墳前去給他送葬。母親在那之前幾年就去世了。此時此刻,當他在明月和飛馳的流雲下,徘徊在黑影幢幢的陰暗街道上時,心裡想起當時在父親墳前念過的莊嚴經文:「耶穌說,復活在我,生命也在我;信我的人,雖然死了,也必復活;凡活著信我的人,必永遠不死。」[51]

  此時街上寂靜無聲,夜色深沉,這些話音在他的腳步聲中迴響,在空中蕩漾。他的心十分寧靜、堅定,他一邊走一邊不時重複著這幾句話,這些話始終在他耳邊縈繞。

  待他回去時,洛瑞先生已經出去了,不難猜出,這位善良的老人上哪兒去了。西德尼·卡頓只喝了點咖啡,吃了點麵包。飯後,梳洗了一下,換上衣服,以振作起精神,然後就出發前往開庭審判的地方。

  法院裡人頭攢動,人聲鼎沸。那隻獄羊帶他擠到人群中一個不顯眼的角落裡。洛瑞先生已在那兒,馬奈特醫生也在那兒。她也在那兒,坐在她父親的身旁。

  當她的丈夫被人帶進來時,她望著他,眼神里流露出那麼深情的鼓舞和支持,充滿了愛憐和溫情,也充滿了勇氣和信心,使他一見之下臉上馬上恢復了健康的血色,目光變得炯炯有神,精神大為振奮。此時,如果有人留心注意一下,就會發現,她的眼神對西德尼·卡頓也產生了同樣的影響。

  「查爾斯·埃弗瑞蒙德又姓達內的,昨天獲釋,當天再度被控,再度被捕,起訴書已於昨晚交給本人。該人涉嫌並被控為共和國之敵人,系貴族分子,出身惡霸家庭,為應當誅滅家族之一員。此家族曾利用其現已廢除之特權殘酷欺壓人民。據此,查爾斯·埃弗瑞蒙德又姓達內的,必須依法處死。」

  檢察官用不多的幾句話就這樣起訴完畢。

  首席法官問,被告是被公開告發,還是秘密告發?

  「公開告發,首席法官。」

  「由誰告發?」

  「共有三人。聖安東尼區酒店老闆歐內斯特·德發日。」

  「好」。

  「他的妻子泰雷斯·德發日。」

  「好。」

  「還有醫生亞歷山大·馬奈特。」

  法庭里頓時發出一陣喧譁。只見馬奈特醫生在一片哄鬧聲中從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來,臉色蒼白,渾身顫抖。

  「首席法官,我向你提出嚴正抗議,這是偽造的,是一場騙局。你知道,被告是我女兒的丈夫。我女兒,還有她所愛的人,對我來說,遠比我自己的生命還寶貴。是誰說我告發我孩子的丈夫的?這個搞陰謀撒謊的人是誰?他在哪裡?」

  「馬奈特公民,安靜!不服從法庭的權威就是犯法。至於說到比你的生命更寶貴的東西,對一個好公民來說,最寶貴的莫過於共和國了。」

  這幾句指責的話獲得了震耳欲聾的喝彩聲。首席法官搖了搖鈴,激動地接著往下說:

  「即使共和國要求你犧牲自己的女兒,你也有義務那麼做。往下聽吧,聽時要保持肅靜!」

  又是一陣瘋狂的喝彩聲。馬奈特醫生只得坐了下來,眼睛朝四下里張望著,嘴唇不住地顫抖。女兒朝他靠得更緊了。陪審團里那個面帶渴望神色的人搓了搓雙手,又習慣地伸手摸起嘴唇來。

  待法庭安靜下來,能聽到他說話聲時,德發日開始在庭上作證。他很快講述了醫生被長期監禁,以及他在少年時代曾給醫生當僕人的事,後來又講到醫生獲釋出獄後,人們把醫生送到他那兒的情況。法庭的工作進行得很快,他一說完,馬上對他作了一番簡短的質詢。

  「在攻占巴士底獄時,你做出了卓越的貢獻,是嗎,公民?」

  「我想是這樣的。」

  「告訴法庭,那天你在巴士底獄中做了些什麼,公民。」

  「我本來就知道,」德發日說著,低頭看了看他的妻子,她正站在他上來那個台階的最低一層,鎮定地仰望著他,「我本來就知道,我要提到的這個犯人,曾被關在一間叫北樓一百零五號的牢房裡。這是他自己告訴我的。當他在我的照料下只知埋頭做鞋時,他只知道自己叫『北樓一百零五號』。攻占巴士底獄那天,我是炮手,我決定在攻下這地方後去看看那間牢房。監獄攻下來了,我就在一個看守的帶領下,去了那間牢房,同去的還有我的一個同伴,他現在是陪審團中的一員。我非常仔細地檢查了那間牢房。煙囪上有個洞,有塊石頭給挖出來又安上了,我在石頭後面的洞裡找到了一份手寫的材料。這就是那份手寫的材料。我曾認真查看過馬奈特醫生的筆跡。這確實是馬奈特醫生寫的東西。現在我把馬奈特醫生親筆寫的這份材料交給首席法官。」

  「宣讀這份材料。」

  一片死寂,大家一動不動——受審的犯人愛戀地望著自己的妻子,妻子只看了他一眼便焦慮地望著自己的父親。馬奈特醫生定定地望著宣讀材料的人。德發日太太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犯人,德發日先生的目光則一直望著異常痛快的妻子。其餘所有人的眼睛都聚精會神地盯著醫生,而醫生對他們則誰也沒有看見——那份材料宣讀了,內容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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