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勝利
2024-10-03 18:53:15
作者: (英)查爾斯·狄更斯 著;宋兆霖 譯
五名法官、一名檢察官和一個立場堅定的陪審團,組成了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法庭,每天都開庭審案。提審名單頭天晚上先提出,然後由各個監獄的典獄長向犯人宣讀。典獄長常愛說的一句笑話是:「裡面的人,快出來聽晚報吧!」
「查爾斯·埃弗瑞蒙德,又姓達內!」
拉福斯監獄的晚報,終於這樣開場了。
凡是叫到名字的人,就得站出來,走到專門指定給這些不幸榜上有名的人站的地方。查爾斯·埃弗瑞蒙德又姓達內的,當然懂得這個規矩,他親眼目睹過幾百人就是這樣一去不復返的。
大家匆匆說上幾句道別的祝願話,就立刻上路了。
通往候審監獄的路程又短又黑,而在那個跳蚤虱子橫行的牢房裡度過的夜晚,則又冷又長。第二天,在叫到查爾斯·達內的名字之前,已有十五名囚犯受到審判。十五個人全都被判處死刑,而整個審判只用了一個半小時。
「查爾斯·埃弗瑞蒙德,又姓達內」終於挨到傳訊了。
查爾斯·埃弗瑞蒙德又姓達內的,被檢察官指控為逃亡貴族。根據禁止逃亡貴族回國、違者處死的法令,他的生命應由共和國剝奪。雖然這項法令的頒布是在他回到法國以後,但這無關緊要。他到了這裡,這裡頒布了法令,他在法國境內被捕,就得要他的腦袋。
「砍掉他的腦袋!」聽眾喊著,「他是共和國的敵人!」
首席法官搖鈴要大家肅靜,接著問犯人是不是真的在英國住了多年。
當然是真的。
那他不是逃亡貴族了?那麼他該把自己叫作什麼呢?
他認為從該項法律的精神實質來看,他不是逃亡貴族。
為什麼不是?首席法官急於要知道。
因為他已自願放棄了他所厭惡的頭銜,放棄了他所厭惡的地位,離開了自己的祖國——早在「逃亡貴族」這個詞語像現在這樣被法庭應用之前,他就放棄了——在英國靠自己的辛勤工作謀生,而不是靠盤剝法國人民的辛勤勞動為生。
他有這方面的證據嗎?
他提出了兩個證人的名字:泰奧菲爾·加貝爾和亞歷山大·馬奈特。
他不是在英國結了婚嗎?首席法官提醒他說。
是的,不過他娶的不是英國女子。
是法國女公民嗎?
是的,生來就是法國人。
她的姓名和家庭情況?
「露西·馬奈特,在座的好醫生馬奈特的獨生女兒。」
這一回答對聽眾產生了可喜的影響。向這位大家都熟悉的好醫生歡呼的聲音,響徹了整個大廳。人們的情緒是如此變幻莫測,有幾張剛才還對犯人怒目而視、好像恨不得立即把他拖到街上去殺掉的兇惡的臉,轉瞬之間竟落下了滾滾熱淚。
查爾斯·達內在他艱險的歷程上所走的這幾步,完全是遵照馬奈特醫生的反覆指導行事的。對他此後要走的每一步,他也都做了謹慎的指點,而且還為他鋪平了歷程中的每一寸路。
首席法官問,為什麼他這時才回法國,而不早點呢?
他回答說,他沒有早點回來,是因為他在法國除了他已放棄的那些產業外,他已無以為生,而在英國,他可以靠教法語和法國文學來養家餬口。他現在回來是應一位法國公民的書面緊急請求,假如他不來,那位公民就將有生命危險。他不顧個人安危回來,完全是為了拯救一個人的生命,來說明事實,為他作證。這在共和國看來是犯罪嗎?
旁聽群眾熱烈高呼:「不!」首席法官搖鈴要大家肅靜。可是大家並沒有肅靜下來,繼續高呼「不!」直到叫夠為止。
首席法官問,那個公民叫什麼名字。被告說,那個公民就是他的第一個證人。他還頗為自信地提到這個公民寫給他的信,這封信已在城門口被收走了,不過他相信,在首席法官面前的那堆文件中,一定可以找到。
馬奈特醫生事先已經做了安排,信就在那兒——醫生向他保證過,信一定會在那兒——審訊已進行到這一步,於是就拿出信來宣讀。傳加貝爾公民前來作證,他照實說了。加貝爾公民極其委婉禮貌地說,由於法庭得處置共和國的大批敵人,公務繁忙,難免對關在阿巴依監獄裡的他稍有忽略——事實是,他早已被法庭的那些愛國者忘得一乾二淨了——直到三天前才受到提審。三天前,他們傳訊了他,陪審團宣布,既然公民埃弗瑞蒙德又姓達內的已經前來投案,他的案子也就可以了結,予以當庭釋放。
接著傳訊馬奈特醫生。他的個人名望極高,回答又乾淨利落,給人印象很深。他接著說,被告是他長期監禁獲釋後的第一個朋友;被告一直居留在英國,對流亡中的他和他女兒忠貞不渝;被告不僅沒有受到英國貴族政府的寵愛,而且還被當作英國的敵人和美國的朋友受到審判,幾乎被判處死刑——他極其謹慎地一一擺出這些情況,說得那樣誠實懇切、直截了當、具有說服力,陪審團和旁聽群眾的意見完全一致了。最後,他又提出在場的英國紳士洛瑞先生的名字,說他和自己一樣,也是英國那場審判的證人,可以證實他說的是實情。然而陪審團宣稱,沒有必要再聽證,如果首席法官同意的話,他們現在就可以投票表決。
每投一票(是口頭投票,陪審員逐個大聲說出自己的意見),旁聽的群眾就歡呼一陣,所有的聲音都是支持犯人的,於是首席法官宣布他無罪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