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鋸木工人
2024-10-03 18:53:11
作者: (英)查爾斯·狄更斯 著;宋兆霖 譯
一年零三個月。在整個這段時間裡,露西時時刻刻都提心弔膽,唯恐吉蘿亭會在明天砍下她丈夫的頭。每天,都有滿載死囚的囚車,沉重地顛簸著穿過鋪石的大街。
這種應變的生活過了不多幾個月之後,有一天傍晚,她父親回到家裡時,對她說:
「親愛的,監獄裡有一個高高的窗戶,下午三點鐘時,查爾斯有時候能靠近那兒,他要是能到達窗口旁邊——這取決於許多未知的情況和偶然機會——他認為,如果你能站在街上我指點給你的某個地方,他或許能看見你。不過,我可憐的孩子,你是看不見他的,而且即使能看見,你要是露出一點兒認出他的樣子來,那對你來說是非常不安全的。」
「我的好父親,快把那地點告訴我吧,我要每天上那兒去。」
從此以後,不管是什麼天氣,她都要在那兒等上兩個小時。每當時鐘敲響兩點,她就已經站在那兒了,一直待到四點,她才無可奈何地離開。要是天氣不太陰濕不太冷,能帶上孩子,她就帶孩子去;別的時候,她就獨自一人去,從來沒有間斷過一天。
那地方是在一條蜿蜒曲折的小巷的拐角處,又暗又髒。這角落裡唯一的小屋,是個鋸木柴的工人的棚屋,其他幾面都是牆。她上那兒去的第三天,那工人注意到了她。
「又上這兒散步來了,女公民?」
「你不是看見了,公民!」
鋸木工人是個說起話來手舞足蹈的小個子(他曾經當過修路工人),他朝監獄那邊瞟了一眼,朝監獄指了指,把十個手指擋在臉前當作鐵柵,滑稽地在「鐵窗」後面探頭探腦。
「不過這不關我的事。」他說,接著便繼續鋸他的木頭。
不論什麼天氣,露西每天總要在這兒度過兩個小時,冒著隆冬的霜雪,迎著早春的寒風,頂著炎夏的驕陽,淋著晚秋的苦雨。每次離開這兒的時候,都要吻一吻監獄的大牆。在五六天中,她的丈夫或許能看見她一次(這是她從父親那兒知道的),可能接連兩三天都看見她,也可能一個星期或者整整半個月看不見。只要有機會,他能夠而且確實看見了她,這就足夠了,為了有這種可能,她願意從早到晚每星期在那兒等上七天。
就這樣,她又熬到了第二年的十二月,她的父親仍然沉著冷靜地周旋於那些恐怖分子中間。一天下午,下著小雪,她又來到了那個常去的拐角處。這是個什麼狂歡的日子,是個節日。她一路上看到家家戶戶的房子上都插著小長矛,矛尖上挑著小紅帽,還飾有三色彩帶,刷了規範化的標語(當時最愛用三色的字母):「統一不可分割的共和國。自由、平等、博愛,要不毋寧死!」
鋸木工人沒有在那兒,露西鬆了一口氣,她可以安安靜靜獨自一人待著了。
但是他並沒有走遠,過不多久,她就聽到一陣騷動和叫喊一路傳來,使她膽戰心驚。轉眼之間,一大群人擁到了監獄大牆旁的這個拐角,鋸木工和「復仇女」手拉著手,走在人群中間。
大家都跳著卡曼紐拉舞[49]。這場狂舞過去後,露西驚慌失措地站在鋸木工人的棚屋門前。羽毛般的雪花靜悄悄地飄落下來,落在地上,那麼潔白輕柔,無聲無息。
「你看不見他吧,我可憐的寶貝?」
「看不見,父親,」露西滿懷思念之情,哭泣著朝關押查爾斯的監獄窗口送去一個飛吻說,「看不見。」
雪地里傳來腳步聲。是德發日太太。「向你致敬,女公民。」醫生說。
「向你致敬,公民。」這只是順口說出,如此而已。德發日太太過去了,像道陰影掠過雪白的路面。
「讓我挽著你的胳臂吧,親愛的。為了他,你應該高高興興、勇氣十足地從這兒走開。對,做得對!」他們離開了那個地方,「這不會白做的。明天就要傳訊查爾斯了。」
「明天!」
「沒有時間好耽誤了,我已經做好準備,但是還要採取一些預防措施,以防萬一,這要等到他正式出庭受審時才能採取。現在他還沒有接到通知,不過我已經知道明天就要受審,馬上要把他轉移到候審監獄去。我及時得到了消息。你不害怕吧?」
她僅僅能回答出一句話:「我信賴你。」
「我得去見見洛瑞。」醫生說,帶她拐向另一條路。
和洛瑞先生在一起的會是誰呢——誰是放在椅子上那件騎馬服的主人——這個不肯讓人看見的人是誰呢?洛瑞先生是打哪一位新來者那兒出來,興奮而又驚訝地把他的寶貝抱在懷裡呢?他提高嗓門,轉過頭去對著他剛才出來的那扇門,把露西那結結巴巴說出的話又重複了一遍:「轉到候審監獄,明天審訊。」他這是在對誰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