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起火了
2024-10-03 18:52:50
作者: (英)查爾斯·狄更斯 著;宋兆霖 譯
在那個村子裡,泉水仍在流淌,那個修路工還是天天到大路上去敲打石頭,敲打出一份餬口的麵包,使他那可憐無知的靈魂不至於和他那可憐瘦削的肉體分家,可是村子發生了一點變化。懸崖上的那座監獄不像過去那樣威風了,雖還有士兵守著,但人數不多;有看管士兵的軍官,但他們誰也摸不透自己手下的人到底想幹什麼——只有一點是清楚的,那就是他們多半不會去幹上司要他們幹的事。
這兒是一望無際的破敗的鄉村,什麼也不出產,一片荒涼。每一片葉子,每一株小草和禾苗,都和那些受苦受難的人民一樣,乾癟、枯瘦,一切都彎腰駝背,垂頭喪氣,被壓得抬不起頭,破敗得不成樣子。房屋、籬笆、家禽、家畜、男人、女人、小孩,以及哺育他們的腳下的土地——全都奄奄一息,滿目瘡痍。
老爺(通常是最受尊敬、與眾不同的上等人)是國家的棟樑,他們使得一切事物增光生色,是高雅豪華生活的光輝典範,此外還可以說出一大堆大意和這相同的話;然而,老爺作為一個階級,卻不知道怎麼的,把事情弄到了這步田地。奇怪的是,顯然專門為老爺們設計的這個世界,竟會這麼快就被榨乾刮淨!一定是在做千秋萬世的運籌安排中,有鼠目寸光的地方!肯定是這樣!但是不管怎麼說,事情就是如此,連石頭裡的最後一滴血也給榨出來了,絞榨架上的螺絲擰了又擰,緊得連絞盤都碎裂了,現在再擰什麼都壓不住了,面對這種難以理解的每況愈下的現象,老爺開始出逃了。
七月天的一個中午,當修路工坐在土堤下的一堆石頭上躲避冰雹時,來了個鬼怪似的人。
那人朝他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山坳里的村子,看了看磨坊,看了看懸崖上的監獄。待他認準了這些全部和他昏昏沉沉的腦子裡有的標記一致時,他用一種勉強能聽懂的方言問道:
「情況怎麼樣,雅克?」
「一切都好,雅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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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握個手吧!」
他們握了握手,那人也在石頭堆上坐了下來。
「今天夜裡?」修路工問。
「今天夜裡。」那人說著,把菸斗放進嘴裡。
「在哪兒?」
「就在這兒。」
他和修路工坐在石頭堆上,默默無言地互相打量著,任憑冰雹在他們中間打著,像小人國的刺刀在他們身上亂戳亂刺,直到村子上空漸漸放晴。
「給我指指路!」來人一邊朝山岡上走去一邊說。
「瞧!」修路工伸手指點著說著,「你從這兒下去,一直穿過那條街,經過泉水池——」
「統統見鬼去吧!」那人打斷了他的話,轉動著眼珠四下張望著,「我才不穿過大街,經過泉水池哩!行嗎?」
「行!打村子旁邊那座小山的山頂翻過去,再走約莫兩里格路。」
「好。你什麼時候收工?」
「太陽落山的時候。」
「你走之前把我叫醒,怎麼樣?我已一連走了兩夜,沒歇過一口氣。讓我抽完這袋煙,像孩子那樣美美睡上一覺。到時候叫醒我,行嗎?」
「當然行。」
過路人抽完煙,把菸斗揣進懷裡,脫下他那雙大木鞋,仰天躺在那堆石頭上。他很快就睡著了。
那人一直酣睡著,不管是下雹子還是晴天,不管臉上灑上陽光還是落下陰影,不管冰粒噼噼啪啪打在他身上還是在陽光下變得像晶瑩的鑽石,他都照睡不誤。直到紅日西斜,霞光滿天,修路工收拾起工具和一切準備下山回村時,才把他叫醒。
「好!」剛睡醒的人用胳膊肘撐起身子說道,「你是說翻過山頭還要走兩里格路嗎?」
「差不多。」
「差不多。好!」
修路工動身回家了,一路上塵土隨著風向在他面前飛揚,他很快來到泉水池邊,擠進趕來這兒飲水的瘦弱母牛群中,悄聲把消息告訴村裡的人,似乎連母牛也通知到了。村民們吃罷那點可憐巴巴的晚飯,沒有像往常那樣爬上床去睡覺,而是又走出門來,在外面待著。悄悄話不知怎麼的很快就傳遍了全村,而且,大家在黑暗中聚集在泉水池旁時,不知怎麼的都不約而同地朝空中同一方向張望,露出期待的目光。加貝爾先生,這位一方之長,開始不安了。他獨自一人爬上自家的屋頂,也朝著那個方向張望。他躲在煙囪後面,又俯視了一番泉水池邊那些逐漸模糊起來的面孔,通知掌管教堂鑰匙的教堂司事說,過一會兒說不定要敲鐘報警。
夜漸漸深了,圍繞著古老府邸使之與外界隔絕的樹木,在颳起的大風中搖曳,仿佛威逼著黑暗中那座巨大陰森的建築。暴雨肆意地沖刷著台階兩側的平台,敲打著那扇大門,像個報急信的使者要喚醒裡面的人;陣陣狂風吹進大廳,從古舊的刀矛之間穿過,嗚咽著沿樓梯而上,搖動末代侯爵寢榻上的帳幔。從東南西北四個方向,來了四個邁著沉重腳步、蓬頭垢面的人,他們穿過樹林,踩倒荒草,折斷樹枝,小心翼翼地跨步前行,一齊來到府邸的庭院中。四道火光在那兒亮了起來,接著朝不同方向散開,然後一切又重新歸於黑暗。
然而,黑暗並沒有持續多久,很快,府邸不可思議地被它自己的什麼亮光照得清晰可見,仿佛成了個發光體。接著,府邸正面的窗洞裡,閃出了陣陣火光,把欄杆、拱廊和窗戶照得通明。火光越躥越高,越燒越亮。不多時,從二十來扇大窗戶里噴出了熊熊烈焰,石頭的面孔驚醒了,從火光中朝外注視著。
修路工和二百五十位特殊朋友,抄著手在泉水池邊站著,觀望著那沖天的火柱。「准有四十英尺高吧!」他們冷冷地說,誰也沒有動一動。
方圓百多英里之內,在那天夜裡和後來的一些夜裡,還有許多處起火,別處的長官可沒加貝爾先生這麼幸運,初升的太陽照見他們被吊死在原本寧靜的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