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一條意見
2024-10-03 18:52:36
作者: (英)查爾斯·狄更斯 著;宋兆霖 譯
洛瑞先生由於焦急不安地日夜守護,弄得精疲力竭,竟在值班時睡著了。夜深時,他昏昏沉沉地睡去,直到陽光射進房間,他才驚醒過來。這是他已在提心弔膽中度過的第十個早晨了。
他揉著眼睛,站起身來。不過這時他突然犯起疑來,懷疑自己是不是仍在夢中。因為他走到醫生房門前往里一看,發現那張鞋匠用的板凳和做鞋工具,又都放到了一邊,醫生正坐在窗前看書。他穿著平時穿的晨衣,臉色(洛瑞先生看得清清楚楚)雖說仍是蒼白,但非常安詳鎮定,一副專心用功的樣子。
幾分鐘後,普羅斯小姐來到了他的身旁,悄聲對他說了幾句話。如果這時他心中還有什麼疑團未能解開的話,那她的話應該使他疑慮全消了。不過他此刻已經十分清醒,已不存在任何懷疑。他提議他們應該暫時別進去,等到平日吃早飯的時候,再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似的和醫生見面。如果他神志正常了,洛瑞先生準備就他想出的治療意見小心謹慎地向他討教,求得他的指導,這是他在焦慮不安的時候迫切希望做的。
普羅斯小姐對他的主意言聽計從,認真仔細地執行了這個方案。由於時間很充裕,洛瑞先生照常有條不紊地梳洗打扮了一番,來吃早飯時,他又像平日那樣穿著雪白的襯衫,腿腳都收拾得乾乾淨淨。他們和往常一樣請來了醫生,然後共進早餐。
於是,等吃完早飯,收拾停當,只留下他和醫生的時候,洛瑞先生滿懷深情地對醫生說道:
「親愛的馬奈特,我很想就一種非常奇特的病症,私下聽聽你的意見,我對這種病很感興趣;也就是說,在我看來這病很怪,但對有專業知識的你來說,也許並不那麼奇特。」
醫生看了看自己的兩隻手,因為近幾天來幹了活,手變了顏色,他顯得神色不安,但仍注意傾聽著對方說話。他已經不止一次地看自己的手了。
「馬奈特醫生,」洛瑞先生親切地輕按著他的胳臂說,「害這病的是我一個特別要好的朋友。請你費神認真考慮一下,給我提出一個治療意見,這是為了他——更重要的是為了他的女兒——為了他的女兒,親愛的馬奈特。」
「要是我沒理解錯的話,」醫生用一種低沉緩慢的聲調說,「這是某種精神休克——」
「是啊!」
「請說得清楚點,」醫生說,「別漏掉任何細節。」
洛瑞先生覺得他們彼此間能心領神會,便繼續說下去:
「親愛的馬奈特,這是拖了多年的老毛病了,它對人的情感、感覺,還有——還有——像你所說的——精神方面,影響極其嚴重。在精神方面,得這病是受了刺激,病人被刺激摧垮了,誰也說不上病了多長時間,我認為他自己也說不清病了多久,別人更不得而知了。病人後來終於從休克中恢復了神志,可是這恢復的過程,連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他是一位才華橫溢、非常能幹、不怕吃苦的人,雖已滿腹經綸,仍能不斷吸取新的知識。可是不幸的是,」他停頓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氣,「他最近又輕度復發了一次。」
醫生低聲問道:「持續了多長時間?」
「九天九夜。」
「症狀怎麼樣?」他又看了看自己的雙手,「我想他又像過去發病時那樣,干起以前的活兒來了吧?」
「事實正是這樣。」
「嗯,你有沒有見過,」醫生問道,聲音雖說還那麼低沉,但是清晰,鎮定,「他以前埋頭干那活兒的樣子?」
「見過一次。」
「他這次舊病復發和那時的情況是大致相像呢,還是完全一樣?」
「我看是完全一樣。」
「你剛才說起他的女兒。他女兒知道他這次舊病復發了嗎?」
「不知道,這事一直瞞著她。我希望這件事永遠不要讓她知道。只有我和另外一位可以信賴的友人知道這件事。」
醫生抓住他的手,喃喃地說道:「真是太好了!你考慮得真周到!」洛瑞先生也抓住他的手,兩人默默無言地相對了一會兒。
「他是不是還記得,發病那天發生過什麼事情?」洛瑞先生自然有些猶豫,但還是問了。
醫生悽然地朝屋子裡環顧了一下,搖了搖頭,低聲回答道:「一點也不記得了。」
「那麼,我們就說說未來吧。」洛瑞先生提醒他說。
「對於未來,」醫生說著又鎮定如常了,「我抱有很大希望。既然上帝慈悲,這麼快就讓他恢復了神志,我對未來的希望也就很大了。他是被某種複雜的事情壓垮的,長期以來為此提心弔膽,模模糊糊地預見到它,和它抗爭,直到雲開霧散之後,他才恢復了常態,我相信,最壞的情況已經過去了。」
「好,好!那我就放心了!感謝上帝!」洛瑞先生說。
「感謝上帝!」醫生虔誠地低頭應聲說。
「這次的舊病復發總算康復了,發病時他又重新操起了那個行當,」洛瑞先生說到這裡,清了清嗓子,「那行當我們姑且把它叫作——鐵匠活兒吧,鐵匠活兒。為了能把情況說清楚,我們來舉個例子,我們姑且說當年他犯病的時候,習慣到鐵匠爐邊幹活兒。這一次,他又莫名其妙地跑到鐵匠爐邊干起活兒來。那在他身邊保留著那個鐵匠爐,豈不是個禍害了嗎?」
醫生一隻手遮住自己的前額,心神不寧地用腳拍打著地板。
「他始終把那東西保留在身邊,」洛瑞先生用焦急的目光看了他朋友一眼,「那麼,要是他讓那東西搬走,會不會更好一些呢?」
「你也知道,」醫生聲音顫抖地說,「那是個多年的老夥伴呀!」
「要是我,我就不保留它,」洛瑞先生搖著頭說,他見醫生心神不安,態度就更加堅決,「我要勸他扔掉那東西。我只是想得到你的許可。我敢肯定那東西毫無好處。好啦!親愛的好朋友,請你答應我吧,為了他的女兒,我親愛的馬奈特!」
要是能看出他內心進行了怎樣的一場鬥爭,那可真是太不平常了啊!
「好吧,看在她的分上,就這麼辦吧,我答應了。不過,我不贊成當著他的面把它搬走,要趁他不在的時候搬。等他外出時,再送走他的老夥伴。」
就在不久後醫生去鄉間的那天晚上,洛瑞先生和普羅斯小姐就把那張鞋匠板凳劈成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