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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仍在編織

2024-10-03 18:52:27 作者: (英)查爾斯·狄更斯 著;宋兆霖 譯

  德發日夫婦坐著搖搖晃晃的公共馬車,借著星光來到了旅途必經的巴黎城門口。車子照例在哨卡前停下,照例有人提著燈出來檢查盤問一番。德發日先生下了車,他認識這兒的一兩個士兵,還認識一個警察。他跟那警察很熟,一見面就親熱地擁抱起來。

  當聖安東尼又把德發日夫婦擁在自己那灰色羽翼之下時,他倆在聖安東尼區的區界附近下了車,在那滿街的污泥和垃圾中覓路步行回家。途中,德發日太太問她丈夫道:

  「告訴我,那個當警察的雅克對你說什麼來著?」

  「今晚情況不多,不過他知道的全說了。又有一個密探被派來咱們區了。他說也許更多,可他只知道一個。」

  「唔,好吧!」德發日太太說,沉著冷靜地抬了抬眉毛,「得把他的情況記下來。他叫什麼來著?」

  

  「他是個英國人。」

  「那就更好了,他姓什麼?」

  「巴塞德。」德發日回答,他是按法語發音報出的,可他很仔細,為準確起見,又正確無誤地拼讀了一遍。

  「巴塞德,」太太重複了一遍,「好。名字呢?」

  「約翰。」

  「約翰·巴塞德。」太太先默念了一聲,接著又重複了一遍,「好。他的外貌呢,知道吧?」

  「年紀,四十左右;身高,約五英尺九;黑頭髮,皮膚黝黑,總的來說,還算英俊;黑眼睛,臉瘦長,灰黃色;鷹鉤鼻,但不正,特別怪的是朝左歪,因而表情顯得陰險。」

  「嘿,我敢說,這真像幅肖像畫了!」太太笑了起來,「明天我就把他記下來。」

  第二天正午,這位了不起的女人照例坐在酒店裡她的老位置上,專心致志地編織著。她的手邊放著一朵玫瑰花,她不時朝它看上一眼,但並沒有停下手中的活兒。

  門外進來了一個人,影子落到德發日太太身上,她覺出這是個陌生人。她放下手中的編織活,拿起手邊的玫瑰花插到頭上,然後才朝那人看去。

  真怪,德發日太太一插上玫瑰花,店裡的顧客便都停止了談話,開始一個接一個溜出酒店。

  「日安,太太。」剛進門的人招呼說。

  「日安,先生。」

  她說得很響,說罷重新拿起活兒編織,心裡卻暗自思忖:「嘿!年紀四十左右;身高約五英尺九;黑頭髮,總的來說還算英俊,皮膚黝黑;黑眼睛,臉瘦長,灰黃色;鷹鉤鼻,但不正,特別怪的是朝左歪,使得表情更加陰險!日安,全對上號了!」

  「請給我一小杯陳年白蘭地,另外來點清涼水,太太。」

  太太有禮貌地照辦了。

  「可以問一下你織的是什麼嗎?」

  「為了解悶。」太太的手指靈巧地動著,依然微笑地看著他。

  「不是為了用的?」

  「這就得看著辦了。也許有朝一日會用得上。要是真有那麼一天——是啊!」太太說著,深深吸了一口氣,點點頭,嚴肅中帶有幾分風情,「我會用它的!」

  「約翰,」德發日太太眼睛盯著陌生人,一邊編織,一邊在心裡思忖,「你再多待一會兒,我就能在你走之前把『巴塞德』也織上了。」

  「生意好像不怎麼樣?」

  「生意很差,人太窮了。」

  「把加斯帕處死實在太糟糕了,太太。唉,可憐的加斯帕!」嘆息聲中懷著極大的同情。

  「老實說!」太太冷漠而又輕鬆地說,「為這等事動刀子,就得付出代價。他是事先知道的,為這樣奢侈的享受要付出代價。現在他算是付清了。」

  「我相信,」密探說著,把他那柔和的聲音放得低低的,想要套出對方的心裡話來,邪惡的臉上每一絲肌肉都裝出一種革命情感受到傷害的樣子,「我相信這一帶的人對這個可憐的人都很同情,也很為他氣憤,是吧?這話只在咱們之間說說。」

  「有這樣的事?」太太問道,一副茫然不解的樣子。

  「難道沒有?」

  「——我丈夫來了!」德發日太太說。

  酒店老闆一進店門,密探就舉手碰了碰帽檐和他招呼,帶著一種做作的微笑說:「日安,雅克!」德發日頓時收住腳步,瞪眼朝他看著。

  「日安,雅克!」密探又說了一遍。在對方的逼視下,口氣已經不那麼有把握,笑得也更不自然了。

  「你認錯人了,先生,」酒店老闆回答說,「你把我錯當成別人了。我不叫雅克,我叫歐內斯特·德發日。」

  「反正都一樣,」密探輕快地說,但也顯得有些狼狽,「日安!」

  「日安!」德發日冷冷地回了一聲。

  「你進來時,我正有幸和你太太聊天。人家告訴我說聖安東尼的人提到可憐的加斯帕的不幸遭遇,都很同情,也很為他氣憤——這一點也不奇怪!」

  「從來沒人跟我這麼說過,」德發日搖搖頭說,「我一點不知道。」

  「德發日先生,有幸和你聊天,使我想起了一些和你的名字有關的有趣事兒。」密探繼續說道。

  「是嗎?」德發日非常冷淡地答了一聲。

  「是真的。我知道,馬奈特醫生剛放出來時,你這位他以前的用人曾照料過他。人家把他送到了你這兒。你看,我還了解情況吧?」

  「沒錯,是這麼回事。」德發日回答道。他那正在編織和哼小曲的太太,像是無意地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這是暗示他最好回答這個問題,但要十分簡短。

  「後來他女兒來到你這兒,」密探說,「從你這兒把他接到英國去了,同他一起來的還有一位衣著整潔、穿棕色衣服的先生,還戴了頂小小的假髮,他姓什麼來著?——對了,姓洛瑞,是台爾森銀行的。」

  「是這麼回事。」德發日又說了一句。

  「非常有趣的回憶!」密探說,「我在英國認識了馬奈特醫生和他女兒。」

  「是嗎?」德發日說。

  「你現在不大聽到他們的消息了吧?」密探說。

  「是的。」德發日回答。

  「是這樣,」密探說,「他女兒快要結婚了。」

  「快要結婚?」太太應聲道,「她那麼漂亮,早就該結婚了。我看,你們英國人個個都冷心腸。」

  「哦,你知道我是英國人。」

  「我是從你的口音聽出來的,」太太回答說,「哪兒的口音,我想就是哪兒的人了。」

  密探並不把這樣識出他的國籍看作是一種恭維,可他還是不加計較,一笑了之。待到呷完白蘭地,他又接著說:

  「真的,馬奈特小姐就要結婚了。不過她嫁的不是英國人,而是跟她一樣的法國人。說到加斯帕(唉,可憐的加斯帕!這事真殘酷,太殘酷了!),這事也真奇了,馬奈特小姐要嫁的竟是侯爵老爺的侄子,也就是現在的侯爵。那加斯帕不就為侯爵的事給吊到幾十英尺高的絞架上去的嗎?他那侄兒現在就隱姓埋名住在英國,在那兒沒有用侯爵的頭銜,改名叫查爾斯·達內。這是從他母親的姓達奈變來的。」

  德發日太太一直不停地編織著,絲毫不為所動,可是這消息對她的丈夫顯然起了作用。他站在小櫃檯後面,不管做什麼,像擦火柴或者點菸,都顯得心煩意亂,手也不聽使喚了。那密探要是沒有把這看在眼裡,記在心上,他就枉為密探了。

  不管這一點有沒有價值,對巴塞德先生來說,這至少也是個收穫。眼看不再有顧客進店來供他偵查,他也就付了酒錢,起身告辭。

  「他說的馬奈特小姐那樁事,」德發日先生站在那兒,手扶妻子的椅背,抽著煙,低頭朝她輕聲問道,「會是真的嗎?」

  「他這麼說,」太太揚了揚眉毛,回答道,「十有八九是假的。不過也有可能是真的。」

  「要是——」德發日欲言又止。

  「要是什麼?」妻子追問道。

  「——要是真有那麼一天,咱們能活著親眼看到勝利——我希望,為了她,命運別讓她的丈夫回法國。」

  「她丈夫的命運,」德發日太太照舊泰然自若地說,「會送他去該去的地方,會得到他應有的歸宿。我知道的就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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